將近三千的人馬,就這樣四更天里不睡覺,烏泱泱地擠在州學門外。一個個猶如養在大棚里的鵝,伸長了腦袋等著大門開啟。
其中醞釀的期盼、憧憬、焦躁......種種情緒,猶如一波接著一波的浪潮,不斷侵襲著何瑾的心理,使得他再不復一點點的輕佻浮浪心思。
終于寅時左右,州學門口點起了數支松明火把,照得門前亮如白地。這時李學正、宋同知帶著百十名差役到了,簡單的布置了一下,便開始唱牌。
眾考生猶如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般,紛紛上前等待。何瑾也慌忙著往前湊,可不料,宋同知第一個便高聲喊道:“何瑾!”
何瑾連忙開口應到,隨即擠過人群后,對著李學正和宋同知深深一揖,唱道:“學生何瑾,由本州生員吳鶴鳴、魏梁作保。”
吳鶴鳴和魏梁便應道:“學生為該生擔保,其身家清白,符合應考規制。”
至于隨后的驗明正身,搜搜身子,自然是走過場。宋同知甚至都沒看何瑾的考牌,便笑著道:“潤德吉星高照,必然會考中,快請進去吧。”
從六品的同知,對一個考生這般客氣,當即讓其他考生都看傻了眼。
可何瑾卻似乎不領情,反而還摸著鼻子,小聲隱秘向宋端方斥道:“怎么第一個就唱我的名,你腦子里進水了不成!”
自從被何瑾當堂給揍了后,可憐的宋同知,便徹底被推下了‘朝廷命官’的高臺,露出了敗絮其中的本質。
尤其姚璟還在何瑾的建議下,趁他養傷的期間,盡數將同知的職權都握在了手中。使得如今的宋端方,在衙門里不過是何瑾操縱的一個傀儡。
此時一聽這話,宋端方不由委屈萬分:“這不是為了讓司刑,不在外面枯等嘛......再說,早點進去還能挑個好座位。”
有吳鶴鳴和魏梁這兩位前輩指導,何瑾早就知曉考場是露天的。又因為不過縣考,一切都沒那么嚴格,考桌上也沒個序號,考生進來就是隨便坐。
是以,先進來能挑個好座位,就顯得尤為重要。
因為一旦坐下,直到交卷都不許起身。想要方便的話,大的就別說了,直接會考官黜落;而小的,就要拿桌子下面的瓦罐,就地解決。
人一天至少要兩泡尿,五百人就是一千多泡,考場上的氣味可想而知。且不乏有不小心把尿罐踢倒者,簡直騷不可聞。
這要是坐在了下風口,人都能給熏暈了,哪還有心思答卷?所以,宋端方才想著照顧一下,想不到何瑾還不領情,他哪能不覺得委屈?
而何瑾,不由也覺得冤枉了宋端方。
但他同時深知對于這種家伙,就不能給什么好臉色,便又道:“就不知道先放進去幾個,再唱我的名?如此既不耽誤挑座位,也不顯得那么扎眼......”
宋端方頓時一臉的諂媚,道:“司刑高明,本官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李學正愣愣聽著兩人的短暫交流,心中不由震驚萬分:我的老天啊,光知道何瑾在衙門里厲害,沒想到竟這般厲害!
堂堂的從六品同知,衙門的二老爺,好似還要看他的臉色行事......老天保佑,他一定要考上秀才啊,否則一旦遷怒州學,老夫哪里頂得住?
到了考場,何瑾就選了個上風口的好位置。放下考籃,擺上試卷和筆墨硯臺后,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不親臨此境,永遠不知道這種一步天堂、一步地獄的感受。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科名榜上,前進一步就是人上人,后退一步就是人下人。
任你使出十八般手段,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入場無悔。在全民狂歡的盛宴里,這就是最大的公平!
終于,三通鼓聲響起,何瑾從入定中醒過神來,睜開了雙眼。有禮房的小吏舉著一張牌子,在考場中來回走動,牌子上就是這次縣試的考題。
等小吏走的近了,何瑾定睛望去,木牌上面貼著白紙,用朱筆寫著“吾十有五而志于學等一章”和“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等三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