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經歷了十幾日后,弘治皇帝已經忘了何瑾是誰,來京城里干什么。
沒辦法,大明朝萬方億民,災害仍頻、四邊有事,每日報到朝廷的文書何止萬份。雖然朝廷里有六部五軍,有文臣武將各司其職,但大明朝卻沒有宰相。
尤其弘治皇帝,還不是明朝后期那種不愛上朝的皇帝,內閣也只是輔佐他處理政務,軍政權柄還在他一人之手。
相應的,所有決策便都需要他來做,所有的事情,他都需要知道,說弘治皇帝日理萬機,一點都不夸張。
如此繁忙雜亂的一日復一日,他要是還能記得何瑾,那才奇了怪了。
但華夏從來不缺智商極高、精力充沛之人,謝遷迷糊了一會兒后,便想了起來:“陛下,是那個欺辱敲詐清流王府的小吏......”
“一個小吏,竟敢欺辱敲詐大明親貴?!”謝遷話落,龍案的一側,忽然傳來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一個同大明弘治皇帝一樣,穿著黃色袖袍的少年,猛地抬起了頭。
他顧不上手中的毛筆染臟了衣裳,一雙靈動的眼睛里,閃動著頗感興趣的光彩,拍手言道:“這可謂是大明朝的一件妙事兒!”
這少年自然便是弘治皇帝的獨子,未來的正德皇帝。
此時他正由弘治皇帝帶在身邊,一邊監督其學業,一邊培養他早日接觸政務,為日后的克繼大統打好基礎。
“荒唐!......”聞聽朱厚照這突然一言,弘治皇帝當即一拍龍案,惱怒道:“以下犯上便乃杵逆,更何況他一介小小吏員,竟膽大包天、欺辱敲詐大明皇族,更是罪不可恕!你身為太子,豈能聞之而欣然?”
對于這唯一的孩子,弘治皇帝毫無疑問是寵愛有加的。
因為朱厚照非但是他的兒子,而且還是皇子,是皇長子,是皇后親生的嫡長子,是他與皇后成婚五年,才在全朝臣民的苦盼中,遲遲生出的獨生子!
大明開國一百三十三年來,由于種種陰差陽錯,還從來沒有哪個皇帝,能兼嫡子和長子身份于一身!
如果朱厚照能順利長大,繼承大統,那將是王朝開辟以來,第一個以嫡長子身份登上皇位的人——這對于最重宗族禮法的大明王朝來說,無疑是一件大吉大利的好兆頭。
不過,愛之深的同時,便伴隨著責之切。尤其弘治皇帝覺得朱厚照性子跳脫,毫無明君沉穩之相,更是忍不住屢屢訓誡。
而此時被弘治皇帝呵斥一番的朱厚照,才猛然收了興奮之色,作出一副害怕知錯的模樣:“兒臣又孟浪了,父皇勿怪......”
一個‘又’字,可謂極為有意思。內閣三位大學士聞言,不由莞爾一笑。
可門外的何瑾卻半點心情都沒,心頭已涌起一絲不祥之感:尼瑪,果然是因為這事兒,才將我騙來的......
“你是太子,將來是要克繼大統的。若不知朝廷法度規矩,不懂如何馭下調衡,如何治理天下?”弘治皇帝眼珠轉了一下,露出了嚴苛的神色。
但不等朱厚照再度認錯,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面色不由閃過一絲喜色,揮手道:“傳那個何瑾前來覲見。”
這一刻,何瑾不由感覺,心頭呼嘯著奔騰過一群神獸:尼瑪啊......將我騙到京城里敲打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將我當小白鼠,拿給你兒子當演習教材?
想著這些,不由覺得自己的胸膛,燃燒起一團怒火。隨即他面色堅毅、雙目如電,一步步沉穩地走向弘治皇帝。
就在眾人都不由凝神屏氣是,何瑾忽然面色一變......俯身就拜,諂媚地呼喊著:“微臣何瑾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陛下于百忙之中、日理萬機之間,竟還抽空兒讓微臣前來謝恩,微臣念及此,頓時百感交集!”
“陛下天恩如此浩蕩,真乃萬民之福,大明之幸。一路前來,微臣每每夜不能寐,今日得見天顏,真乃三生有幸、祖宗顯靈!......”
這番話下來,整個西暖閣氣氛頓時怪異起來。
丘聚氣得面色泛青、渾身發抖,恨不得當場宰了何瑾:天可憐見,面圣之前他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地,教會了何瑾禮儀。可想不到這個鄉下的土包子,還是如此丟人現眼!
而三位內閣大學士,則是全被驚到了:雖然在這個時代,臣子見了皇帝也會拍馬屁,可這般露骨無恥的,絕無僅有。
畢竟大臣要講風骨,講究的是不卑不亢。故而,如此厚顏到不要臉的家伙,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