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隔了半晌,目瞪口呆的萬俟卨方才忍不住開口詢問。
話是,雖然一開口就后悔,但萬俟元忠是確實難以理解小林學士的言語——一方面是為何不愿勸諫,一方面是為何敢當眾說出來?
三人成虎,而此地已有三人。
“只是覺得杜充該死罷了。”小林學士不慌不忙,從容答道。
“我都說了,我不是說杜充不該死。”胡寅終于也開口,卻是明顯氣血上涌。“林學士……我只問你,你想過沒有,杜充固然爛命一條,但為他一人,官家卻也平白斫斷了他與南陽上下的一心!之前大半年,官家在南陽一意維持,堪稱千辛萬苦,上下方才團結一致,做了那么多事,雖有爭執與挫折,但總歸是比他處好太多吧?這么多人的辛苦,難道就該被杜充一人牽累到嗎?”
聽到這里,便是萬俟卨也心有余戚戚焉……他是真喜歡之前南陽的那種氣氛,一面不失之前大宋政治傳統,一面卻能合力做事,而且還升遷通暢,都不用賄賂的,而那種氣氛是要天子和大臣還有局勢混雜在一起,才能勉力維持的。
一旦消失,可就再難尋回了。
“是啊。”小林學士再度一嘆。“之前大半年間,官家在南陽的氣象,堪稱明君風度,宰相以下,諸臣僚雖有齟齬,卻也多有昂然奮進之態……如今官家一斧頭讓他與南陽上下起了裂痕,愚兄也心疼。但胡賢弟,愚兄想問你一事,南陽做的那么好,為什么局勢還是到了眼下呢?”
胡寅茫然一時,卻又干脆冷笑:“林學士想說什么?”
“胡賢弟,你學問是公認的好,愚兄正有一問。”林景默終于不再望天,而是扭頭看著胡寅正色相對。“前漢后漢,血脈繼續清楚,但是兩朝呢,還是一朝?”
此言一出,小林學士身后的萬俟元忠登時變色。
而胡寅臉色在月光下變幻了一陣后,卻反而放松了下來:“光武自成體統,是有光武中興基業做腰膽的,而官家腰膽尚在下社城內。”
“你看。”小林學士忽然攤手失笑,相顧左右二人,且言之鑿鑿。“事情不又繞回來了嗎?我雖學問淺薄,但這些日子雖官家顛沛流離,便常常想一事……靖康之后,大宋實已亡,亂世實已至,官家行事,雖有大義支撐,但凡事皆盡力自為,若能自定勝敗,自興基業,祖宗家法這四個字,卻是一文不值!”
聽到三人一直避而不談的那四個字被‘一文不值’,萬俟卨神色恍惚之余,只覺眼前這位學士,早非城府二字可論,所思所想,著實讓他震動,偏偏又真心信服。
也是暗自感嘆。
而出乎意料,胡寅沉默了片刻,卻也沒有反駁,只是仰天一嘆:“如此說來,這天下事終究還是要看勝敗的!”
小林學士這次沒有再多說,而是繼續望天觀月。
與此同時,城頭之上,趙官家看了半日城下軍營動靜,復又仰天看了看月亮,也是不由感嘆:“酈卿,你說如此動靜,金軍哨騎應該已經有所察覺吧?”
“回稟官家,必然如此。”剛剛聞訊跟來不久的酈瓊即刻俯首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