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足下動輒春秋大義,所以有識之人輕易不敢開口,只能我等天下人盡皆知與金人有血海私仇的幾個人在此言語……”見是胡寅,劉子羽當即怒斥。“若依你胡明仲的春秋大義,官家建炎元年便去北伐,國家早就亡了!我們是說不抗金,不打仗嗎?只是想求個穩妥與必勝!”
胡寅剛要與之辯論。
卻不料,就在這時,一旁李若樸忽然憤憤插嘴:“昔日靖康中,我等舉族與金人生死而對之時,卻不知道春秋大義的胡中丞彼時在做什么?躲在太學中坐視君父出城去死嗎?送了兩個君父不成,今日還要用春秋大義親自來送第三個?”
胡寅羞憤入頭,血氣難掩,卻又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辯論。
“夠了!”這時候,御座上的趙玖終于冷靜了下來,卻是面無表情,及時喝止了這場無端爭執。“彼時誰知道金人會如此殘暴?而就是因為曉得了金人殘暴狡猾且無信,太學中張浚、趙鼎、胡寅等人才起了主戰之念……不要無端顛倒因果、時間,做人身攻擊。”
胡寅、李若樸、劉子羽三人面面相對,也都覺得無趣,卻是一起拂袖不語。
而言至此處,御座中的趙玖復又嚴肅看向了許景衡:“許卿,昔日朕讓你轉贈張愨張相公《赤壁賦》一事還記得嗎?”
“臣記得。”許景衡拱手以對。
“朕在后面題的詞呢?”
“記得,是王舒王的《游褒禪山記》……”
“哪些字?”
“然力足以至焉,于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余之所得也。”許景衡咬牙復述道。“臣銘記在心。”
“朕也銘記在心。”趙玖緩緩言道。“朕知道你們議和不是真的議和,更不是要屈膝投降,而是主戰之中,存了保守穩妥之念……”
許景衡欲言又止。
“許相公。”趙玖冷冷相對。“朕知道你想說什么,朕也沒忘……當日南陽城外,朕與你雖無明言,但其實有君子之約,大敵當前,咱們都不該挑起新舊黨爭,更不該說什么祖宗家法對不對的事情……所以今日事,咱們照理不該從此處議論!可實際上,你們之所以想要議和,根子上卻還是保守士風心態,今日挑事的不是朕!”
“官家若如此說,臣也無話可說了。”許景衡長嘆一聲。“臣不免冠,不撂挑子,愿求東南為使相……”
“不許。”趙玖幽幽嘆道。“河南千瘡百孔,少不了你。”
許景衡終于無奈:“但官家總不能不讓臣說話,臣乃是都省相公!”
“朕許你說話,只是這件事情的問題便在說話本身上。”趙玖也顯得無奈起來。“今日若許議和,明日妥當了,想要再戰,你信不信也有人會出來,說什么為民生計,不該戰的?不管金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是試探還是哄騙,這股氣都不能泄!而朕的意思,就在那《褒禪山記》的幾句話里……朕以為,這個時候,既然老早定下大略,要與金人戰到底,那爭論本身便不值得再起。不是這樣那樣對不對的問題,而是國戰之中,一開始就不該有爭論的問題!”
“臣等明白了。”就在許景衡一時沉默之時,呂好問忽然拱手相對。“正如昔日新舊黨爭,不是說新舊如何,而是說黨爭二字自傷根本……而今日,不說戰和,也不說穩妥激進,只是爭起來,便要內耗,剛剛胡中丞與李學士、劉參軍便是明證……所以一開始便不該擅自動搖原定之策!”
呂好問既出此言,許景衡以下,幾名主張暫且議和喘口氣的,外加胡寅以下幾名有憤憤色的主戰派,自是各自斂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