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誰認得李永奇的?”
座中許多人面面相覷,然后幾乎所有西軍背景之人,從劉錫、劉錡兄弟,到坐在門內位置的田師中,再到立在趙玖身側的楊沂中,幾乎是齊齊拱手出聲。
便是宇文虛中也在旁捻須相對:“臣也知道此人,綏德軍出身,乃是當地黨項大豪,婁室上次占據延安后,他全族被隔絕在后方,便直接引部眾投了西夏,因為是黨項名族,所以頗受重用,婁室也因為粘罕與西夏關系曖昧,不曾追究。不過,之后不久,李永奇便曾使人以蠟丸藏絹,把文書送到了到臣這里,說是心系國家,只因官家有不許降金旨意,怕日后無法相見,所以仿效黃權投魏云云……臣之前便是通過他請西夏出兵的,只是西夏沒答應而已。”
趙玖微微頷首,讓楊沂中將文書轉呈給了左手第一位的宇文虛中,卻又感慨開口:
“西夏沒答應,他便自己擅自答應了,胡寅加急文書在此,說是李永奇見西夏無意出兵攻金,便干脆假傳西夏國主旨意,取了當地四千多匹戰馬,帶著本部兩千余部屬,然后沿著橫山向西繞行南下,他們沿途散盡家財,一面招募橫山蕃部,一面抵御追兵,等到慶州為吳璘部所接應后,兵馬已經到了四千滿額之數,且俱是騎兵……你們說,此人可信嗎?”
滿堂寂靜無聲。
一面是驚愕,一面是懷疑。
驚愕當然可以理解,這種輾轉歸國的故事,幾乎是史書中的橋段,發生在自己認識的人身上,總覺得有些荒誕和難以置信;而懷疑也是可以理解的,黨項人,降了西夏,還曾蒙婁室不殺之恩,如此要緊關口忽然折返,若是間諜又怎么辦?誰付的起責任?
實際上,當日李彥仙在陜州就曾干過類似的事情,他在婁室掃蕩陜州的時候,讓準備跟自己一起入山打游擊的部分宋軍去降金,然后這批人果然成為了陜州守軍,結果就是婁室一轉入關西,李彥仙便直接靠著內應入了城。
那么如果這李永奇是婁室安排的間諜,誰負責?
但如果不是,宋金關西決戰的這道數學題,是不是又可以再重新算一算了。
“臣以為可信。”半晌之后,居然是劉子羽第一個出言作保。“且用人之際,正當好生獎賞、大膽使用,以做千金買骨。”
“彥修為何如此篤定?”張浚正色相詢自家好友。
“兩個理由。”劉子羽嚴肅相對。“一則,彼時金軍降服折可求,是存了在關西立藩屬心思的,折可求得以保全三州兵權便在于此,只是后來鄢陵一戰,撻懶北走,這才只立了偽齊而已……敢問,以彼時情形,李永奇若真存了降金之念,彼時金人給他整個綏德軍怕是都無差錯的,何必舉家北走入西夏?而婁室是神仙嗎?那是便算得鄢陵兵敗,上次大侵攻無果而終?”
這個分析,倒是有理有據,讓人信服,實際上,從理性角度來說,趙玖和在座的許多人此時已經信了。
而劉子羽卻并未因為眾人頷首認可而停下,反而繼續略顯艱難的說了下去:“二則,李氏父子此舉看似驚人,但天下又豈是真的沒有忠臣良將一心報國呢?想那馬擴為臣父子下獄,卻為金人開釋,又與金國貴人交好,本可榮華富貴,安享太平,卻反而拋家棄子,上了五馬山抗金,前后五六載,赤心未變……李氏父子與之相比,難道不算是尋常舉止嗎?再說了,自古艱難唯一死,李氏父子此舉,比之靖康殉國者、太原戰死者、淮上戰死者、南陽白河戰死者、鄢陵城下戰死者,又有什么可驚疑的呢?”
張浚欲言又止,堂中許多經歷了那些事的諸文武也各自凜然,連關西諸將也各自沉默。
便是趙玖,也盯著劉子羽緩緩點頭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