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終究是親爹,張汾也不好多說的,只是繼續感慨:“說起來,本朝說書的極多,以往都是出了個什么故事,說書的拿來編成段子,然后達官貴人再聽,卻不想如今居然是官家編段子,然后說書的拿去給天下人念?”
“這本是官家用心經營邸報的一個意圖。”趙鼎閉目而對,語氣已緩,卻似乎有些困倦之態。“將他的意思直接越過都省、樞密院,暗示傳達下來……可還有什么?先將標題念來。”
張汾趕緊去翻,卻立即報上了幾個剩余登在閑刊上的文章主題:“青山先生(胡安國)又在說他的‘氣’……”
“百無一用,不必再念。”
“是……有一篇呂公相長子呂本中寫的雜篇,說江西詩派的……”
“隨他吧,年紀一大把,卻陰差陽錯斷了前途,也只能整日搞這些閑事了……今日沒興趣,算了。”
“還有一篇……”張汾忽然止住聲音。
“還有一篇什么?”趙鼎依舊閉目,且困倦之意愈發濃厚。
“還有一篇是呂公相署名的短文,是說天理的。”張汾稍微鄭重起來。“文章極短。”
趙鼎無奈,只能勉力睜開眼睛,然后帶著明顯的倦意坐起身來:“呂氏家學多是佛儒摻雜,也未必就有胡安國的‘氣’像話,但終究是平章軍國重事,當朝公相,不可不慎重以對……你細細念來。”
“是。”張汾立即站直身子,揚聲念了起來。“天理為本,初成太極,太極猝然生陰陽,遂有天之原出,天之原既承天之理,遂成萬物,人為萬物之靈,生而不穩,故當順人欲而辯天理,欲辯天理,當格萬物,欲格萬物,當學而習之、實而踐之,以成道德,道德完備,人生至理,即為圣人。”
一語既罷,趙鼎早已經雙目閃爍,愕然心驚。
話說,趙相公如何不曉?以呂好問如今的身份,在官家直接控制的邸報上,于這么一個朝野都無法發聲的空窗期,整出這么一個玩意……根本就是要翻天覆地的意思?
但知道又如何呢?
眼下這個格局,誰能動搖官家與呂相公的聯手?莫說這玩意聽起來好像隱約有幾分道理……最起碼比胡安國的‘氣’通順一些……便是沒道理,不也得認嗎?
一念至此,趙鼎復又仰頭躺下,卻是雙目炯炯,再難有半分倦意了。
趙元鎮不是在思索什么天理,而是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根本就沒看懂過這位官家的心意。
而身為一個都省相公,實際上的朝政庶務總攬者,卻根本不知道自己頭頂上有著絕對權威的官家心意;又或者說,明明不懂官家根本心意,卻做到了堂堂都省相公……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