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岳飛也不是傻子,從他的舉動來看,一開始他明顯是想頂住壓力熬過去的,反正到時候就說自己沒把握說服黃佐這個最核心的人物,是出于軍事考慮不得不一直拖到春耕后的。
從理性上來說,這是最合適,最正確的處理方法——只有因為軍事上的需求等到了現在,沒有為了誰誰誰考慮又多等了一個月,任誰都挑不錯來。
可是,這不是心中郁郁難忍嗎?
這不是渴望理解嗎?
所以,岳鵬舉還是忍不住對著樞相張德遠說明了一切,也相當于對遠在東京的趙官家說明了原委……事到如今,張浚與岳飛二人如何不曉得,趙官家在握有岳飛軍事謀劃的情況下,還主動派人來督戰,一個自然是出于對朝堂政治規矩的尊重,另外一個,卻明顯是趙官家對岳飛久久不動存疑了。
不過,這個猜測只能說是歪打正著,趙官家的確是生疑了,但卻不是出于某種臣子們不好開口的疑心,而是說他堅決不相信岳飛一個冬天加一個夏天都搞不掂這個事情,還以為岳飛遇到什么軍事以外的麻煩了呢。
所以才將張浚放過來。
“鵬舉,些許蟊賊不知所云的言語,不必掛在心上。”猶豫了許久,張浚終于還是開口相勸。
岳飛聞言,許久方才重重嘆氣:“末將如何不知道楊幺只是見識淺短,但殄滅金人何其路遙任重,若天下人人人皆見識淺短,卻又不免讓人有幾分感嘆。”
張浚連連點頭,也有些感慨,卻又勉力振奮:“話雖如此,可咱們的事業,乃是千秋萬代的功業,何必在乎這些?”
“非止這般。”岳飛依然立在那里搖頭。“不瞞樞相,若楊幺是個作惡無忌的逆賊,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只是他這人終究還是有三分底氣的……樞相,今日我說句不好聽的,不管朝廷怎么講,但依著本地百姓的心思,說不得千百年雨打風吹之后,這洞庭湖上還真就能有他楊幺的一尊神位,而我岳飛在此地,說不得也只是一個流傳千百年的殘民之賊。”
張浚張口欲言,卻只是苦笑。
場面話總是能說的,譬如大宋千秋萬代,這些人反覆不起來,但那只是場面話,有些事情,就是這么現實。
譬如說這洞庭湖的淫祀,秦漢唐宋許多年,但凡是個認真做事的,哪個沒處置過?但哪個真就了斷了嗎?而如今鐘相窩窩囊囊成這樣,哪天老百姓再次遭災了、急了,說不得就要把寧死不屈的楊幺給抬出來,當成一個新大圣的。
至于岳鵬舉,除非他能有關云長一般的本事,隔著千把年都還有太上道君皇帝為他不停加封,否則只說這洞庭湖中的名聲,還真未必就有楊幺體面些。
說白了,大江東去,區區凡胎**,想要做下流傳千百年的功業……又何其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