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官家也沒有應下李中丞言語。”張浚依舊堅持己見。“可見官家最起碼是存了順勢而為之心的。”
“這倒也是。”趙鼎也蹙額頷首,卻又忽然想起一事。“但看烏林答贊謨的意思,金人那邊似乎也并不以為意?”
“或許是自大慣了?”張浚也皺起眉頭。
“不管他,眼下來看,官家意圖,最極端乃是要等二圣南歸,便弒父殺兄;最隨意,乃是要引誘劉豫主動來攻……可我以為,官家既不至于如此為私憤而棄大局,也不至于如此寄希望于這種旁門左道。”趙鼎幽幽嘆道。“還是中間多一些。”
“中間又是什么?”張浚搖頭不止。“明明有一言而決的氣力,卻還是許了議和,然后卻又暗中知會軍隊,還問我們五人愿不愿隨他上八公山……官家到底想做什么?”
“你也有摸不透官家心意的時候嗎?”趙鼎忽然忍不住哂笑。
而張浚此時也笑:“元鎮兄想多了……愚弟若說一句,我自明道宮時起,就從未真正揣摩透過官家心意,你信也不信?”
張浚是公認的官家第一心腹,而且眾所周知,他就是靠著對官家心意揣摩,從明道宮時一躍而起,區區三十余歲,便位列樞相。故此,此時這般言語,不免顯得虛假。
然而有意思的是,身為張相公最大的政治對手,都省相公趙鼎沉默片刻,反而重重頷首:“我信……因為愚兄也從未想明白官家的心意!便是官家親口與愚兄我說了,我也總有幾分難以置信,而且還總覺得官家有幾分言不能盡的模樣。”
話說,黃河畔不似淮南,沒有梅雨季節,那種夏初讓萬物發霉的雨水說過就過,此時正是星漢燦爛,二人說了一氣,輪到官家心意,反而各自沉默,干脆就在葡萄架下借著層層葡萄葉的影子,望著頭頂星光,各自失神。
“官家太難了,也太辛苦了。”停了許久,望著頭頂星光不停的張浚卻又忽然開口。“無人知他,無人曉他,國破家亡,生死一線,滿朝污吏舊俗,遍地**賊頭,還有金人一直在外面壓著。”
“所以你我二人才會怕官家真就萬一……”趙鼎也望著頭頂星漢做答。“李光那些人,其實是好心、公心,但就是忍不住想搏名,血氣一上來,什么都不管,只是想把自己顯出來。”
“元鎮兄你又好到哪里去嗎?你和劉大中、胡世將那些人,若細細說來,都是能員廉吏,卻又總忍不住想往舊路上走,心里總是念著那個豐亨豫大,今日陳康伯那番話,倒是將你們這些人砸的稀爛。”
趙鼎本想反嘲對方與呂祉那些人冒進無能,在官家那里拖累更甚,但其人終究還是比張浚更有涵養,所幸繞過此節,只是望著星河心中暗嘆:
“所以,官家所求到底是什么?”
“大哥,你說我們南征北戰,這般辛苦,到底求的是什么?”
同一片銀河之下,數千里外,江西路最南端的虔州境內,山野之間,正在路邊就地歇息,然后望著頭頂無數星光陷入沉思的張憲忽然開口。
“回家!”一旁岳飛從頭頂收回目光,轉頭而對,干脆利索。“但要堂堂正正的回去,帶著所有人一起回去!咱們此時往南走,其實還是在往北走!”
張憲重重頷首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