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一類人醒悟之后,自然即刻覺得難堪到極致。
“官家!”
就在現場尷尬到極致的時候,一人忽然打破了沉默,卻正是公相呂好問,他拱手而不多言,但其中阻攔之意已經很明顯了。
呂好問的出頭,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更是讓惶恐到極致的楊沂中整個人如釋重負……其實,大家都有阻攔的說法,但偏偏都沒有阻攔的力氣。
而出乎意料,主動挑起此事的趙玖沉吟了一下,卻居然微微頷首,當場放棄了這個念頭:“朕明白了,就不要去問妓女了。”
當然明白了……哪怕小林學士此時在關西做經略使,也不耽誤包括突然想起此事的趙官家在內的所有人,在之前那陣沉默中,各自漸漸明白過來,各自漸漸將所有的事情想通。
且不說把妓女喚入宮中會引起怎么樣的波瀾,只說另一件事情……那就這些遭遇兵禍的女性,真的只是遭遇了金軍的兵禍嗎?她們肯定多是無辜犧牲者的家屬,但那些無辜犧牲者真的全都是在抗金中死去的嗎?
宗澤的東京留守司昔日在東京收攏的抗金義軍,號稱百萬,實際可戰之兵也有十幾萬,那可是國家的中流砥柱,比陜州李彥仙起來的都早,難道全都軍紀斐然?
喜歡讓老百姓兩兩對決的一窩蜂張遇沒做過抗金義軍?他造了多少寡婦?沒角羊楊進,先叛后降再叛,那可是一路從長江邊上禍害到黃河邊上的,跟他交手的人里面至少包括了一個樞相、一個開封府尹、一個延安郡王、兩個副都統……沿途攻城略地,到黃河邊上的時候聚眾十余萬,雖然是虛數,是裹挾,但光是他造了多少寡婦?
韓世忠、張俊的部隊也是國家那個時候的倚仗,可這兩支部隊作戰時難道不會引起兵禍嗎?當日斤溝鎮上,趙玖真不愿意問韓世忠鎮上百姓去處的,現在也沒法問。
還有劉光世的部屬又如何?
范瓊呢?活剝人皮的范瓊可是正經的官軍,他恰恰是靖康后第一個控制東京城的朝廷軍隊統帥,然后又一路南下,割據襄陽。
有些東西,真的沒法子去深究……忽然醒悟了,出于本能與出動喊破了,但很快就會沉默了,然后不得不將一些東西藏在心底。
真把人喚來問,問一個是朝廷官軍殺的丈夫,再問一個是抗金義軍殺了自己父兄把自己搶走的……怎么跟人交代?
“但這件事情也不能這么作罷。”
依舊鴉雀無聲的無名石亭里,趙玖面色不變,直接翻到這最后一本冊子的末尾,畫押簽名,然后繼續扭頭相對楊沂中。“朕要知道東京城內妓女的大略數量與分布,且去問一問的吧?”
楊沂中終于俯首稱是,并飛也似的逃走了。
“此事暫時這么處置……但須這些連名字都找不到的人一個說法。”趙玖合上名冊,復又面無表情看向身前幾位宰執。“弄個無名義烈碑如何?死了成百上千萬人,總該有個碑的。”
“現在不妥。”又是呂好問,這讓趙鼎、張浚二人增添了另一種羞恥感。“官家,此時距離中秋就幾日了,來不及做大碑的,若立小碑不免敷衍。何況,如今只是轉守為攻,是為了穩定人心而為,不是真正祭奠的時候,待北伐之后,收復兩河、平定燕云,金甌重建之時,再起大碑何妨?”
“總是要有的。”趙玖點點頭,復又搖了搖頭。“但呂相公所言也有理,先定制個顯眼的大的空白牌位吧,禮部安排一下,務必居中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