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終于拊掌而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昔日胡中丞也知兵了。”
“臣依然不知兵。”胡寅昂然拱手。“臣這些話都是百年來征伐西夏的總結之論罷了……近百年以來,大宋伐夏之戰未嘗停歇,伐夏之論也未嘗停過,臣將百年來有進展的行動挑出來,找到他們的共同之處,將百年來一敗涂地的行動也挑出來,找他們的共同之處,自然能找到一些說法……但終究只是紙上談兵罷了!”
“能紙上談兵,已然不錯了。”趙玖繼續笑對。“你剛才說帥臣,似乎意有所指?”
“是。”胡寅忽然抬手,指向了自己身側的韓世忠,卻還是面不改色。“官家,臣適才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言語之中,其實都在諷諫官家,伐夏主帥,延安郡王可做名義,卻不可將真正要害一擊托付與他,否則此戰必敗!”
韓世忠目瞪口呆,剛要發作,看到眼前的胡明仲昂然直立,與當年淮上朱皋鎮形狀無二,居然心下一怯,不由慌亂起來,然后竟然不敢插嘴反駁。
“怎么說?”一臉好奇的趙官家追問不及。
“好讓官家知道,韓世忠素來驕縱之氣難掩,乃是性情使然,稍有功勞便洋洋自得,視天下為無物,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是仗著官家放縱才能有今日的地位而已。”胡寅看都不看目瞪口呆的韓世忠,也不去看岳飛以下的諸多武將,只是對著趙官家嚴辭相對。“而其人自堯山救駕,得為延安郡王以來,自然也是舊病復發,官家此番西入關中又許他雙層姻親,又賜下帥旗,更是讓他跋扈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
“臣沒……”韓世忠終于忍耐不住了,趕緊對趙玖開口。
但他甫一開口,迎上趙官家似笑非笑的表情后,卻又心中冰涼,當即住嘴。
“怎么個忘乎所以啊?”看了韓世忠一眼后,趙玖在石凳換了個姿勢,乃是將一條腿擺到了身前的另一個石凳上,當場撣起了灰來。
“臣只說一件事情,明明官家對此番西夏之事早有布置,兵馬、主帥、副帥俱有安排,他為人臣,居然要強求帥位,可謂大逆不道!”
“臣沒有!”韓世忠面色蒼白,直接在祀屋前下跪。“臣不知道……”
“起來。”趙玖當即出聲,臉上笑意卻一點都無了。
韓世忠隨即起身,心下更驚,而其余人等,岳飛束手無言,面無表情;曲端忍不住回頭笑了一笑,卻又趕緊仰天以控制表情;王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忽然喘起粗氣;至于劉錡、李世輔、楊沂中等人,只是俯首而已。
“接著說。”趙玖抬手示意,卻是對胡寅做手勢了。
“是。”胡明仲拱手再度。“臣以為,官家此番西行調度,早有確切準備,明顯是要以岳節度為帥、曲都統、王副都統為副,行最后一擊。而延安郡王明知道軍事計劃,卻還是借著調度騎兵回長安的機會自請回城面圣以求帥位,此其一也!”
此言既出,眼見著趙官家微微頷首,韓世忠固然心底愈發涼了下來,岳飛幾人卻也稍微喘了口氣。
“而官家既然早有決斷,卻始終不做直接發表,儼然是為延安郡王國家第一名將的體面著想,結果他居然利令智昏,只將官家給他的體面當放縱,糾纏半月不休……”胡寅繼續亢聲發作,卻又中途轉向了韓世忠。“韓良臣,我只問你,你在長安磨了半月,官家若要你為帥,早早就發表了,遲遲不表,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官家,此其二也!”
韓世忠張口欲言,卻只是無言以對,以至于漸漸出汗。
“至于今日,官家耐心將無,臣等也都看不下去了,先是臣以韓信諷喻他,再是官家勸他立德,接著又消磨許久,一直到來此周勃、周亞夫墓前,他卻始終不悟……”言至此處,胡寅二度忍耐不住,然后二度扭頭相對韓世忠。“延安郡王,我再問你……你是真不知道韓信與周勃父子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