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仁保忠,隨侍許久,早知道劉晏此人掌握御前樞機,是個真正實權的人物,卻為人認真平實,然后更是早早聽說還有一個楊統制比劉晏更得用,卻又心思精巧了數倍……此番忽然得見,自然愈發小心。
而楊沂中雖然狀若威嚴,卻言語和氣,使人如沐春風……但越是如此,仁保忠越是小心翼翼。
當然了,趙官家自然不可能去理會自己這些近臣們的小動作,城外還有一個契丹皇帝等著他呢。
時當七月上旬將末,正值秋高氣爽,趙玖用過早飯,也不著甲,只是一身收袖布衣,系著一條金帶,便直接領楊沂中等內臣出了西夏舊宮。隨即,眾人一起上馬,先迎上宮外不遠處等候的胡閎休,再于城門內接上王德,然后便前遮后擁,出興慶府西門而來。待過了城西恢復通暢的唐渠,到得聯軍大營之前,又早有岳飛率大部宋軍軍官士卒,耶律大石率全部契丹軍官士卒準備妥當。
趙玖先見過岳飛等人,也不停歇,就往契丹軍隊那邊過去,與耶律大石以下諸多契丹軍官,還有畢勒哥等人相見后,兩個皇帝都不是什么俗氣之輩,只是耶律大石馬上微微拱手,趙玖微微還禮,便直接并馬而行,率無數軍將士卒動身而去了……之前一個多月,他們一直是這般行軍的。
大軍氣勢恢宏,尤其是此時賀蘭山下秋收在即,群山在右,若奔馬馳天;大河遠遠在左,隔著金黃麥海遙遙可見閃光,而大軍依舊按照岳飛為帥時那般嚴明軍紀,只西行到了賀蘭山下,才順山勢轉南,龍纛為首,各種旗幟沿途勢順山勢逶迤,卻又迎秋風招展,端是壯觀。
行到中午,耶律大石便勸了一回,只是被趙官家在馬上捉住手,非說經此一別,不知何時相見,便要再送一程方可,耶律大石捱不住,只能應許。
于是,二人并馬,繼續順賀蘭山走了一程,及至下午,太陽已經落到高大的賀蘭山后,二人行至一處山口,陡然見秋日陽光隔山映黃沙顯現,也是不由駐馬。
到此為止,二人皆知,是不好送下去了,而身后岳飛、蕭斡里剌以下,諸將、諸人也紛紛聚攏過來,靜待趙宋天子與契丹皇帝開口。
“陛下!”
居于二人右側的耶律大石一身布衣帶著帷帽,腰中也系著一條金帶,卻是趙官家所贈,此時看了一陣西面盛景后,忽然回頭失笑,乃是第一個開了口。“好山好水,好地好景啊!”
“誰說不是呢?”趙玖坐在馬上,聞言拽著韁繩哂笑。“只是這天下大好河山,又有何處不壯麗呢?我們這些人,須盡力而為,不能負了這些河山才好。”
“陛下未曾負大宋河山!”
“大石林牙也未曾負自家河山!”雙目隱隱有些血絲的趙玖輕笑相對。“還請大石林牙贖罪則個,臨行一呼,卻習慣了這個稱呼。”
“無妨。”耶律大石喟然以對。“今日遼主,昔日林牙,何曾相悖?只是往昔不再,便是將來有所成,也未嘗有所負故土河山,怕也會心中存憾的!”
“人生在世,不遂意者十之**。”趙玖也是喟然。“誰沒有遺憾呢?只不過盡人事而聽天命吧!”
耶律大石點了點頭,剛要開口作別,卻不知為何,差點哭了出來,只能俯首強忍,片刻之后,方才強笑:“那日在湖畔,陛下有言:‘萬里陰山萬里沙’,今日在賀蘭山下,大石真就要將走萬里了,以陛下之詩才,卻不知可有詩詞贈我?將來也好拿出來炫耀。”
趙玖沉默片刻,然后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早想了一首舊詞,極為應景,可此時道來,卻有些心虛。”
“為何?”耶律大石繼續失笑。“是大石擔不起這詞嗎?”
“是你我皆擔不起。”趙玖坦然以對。“這詞末尾,豪意太甚,直有擒龍縛虎,掃蕩天下之氣……大石林牙西行,將掃蕩西域,雖是死中求活,開創基業,卻終究偏安;而朕此番雖然得勢,但回身對上并未有什么損失的女真人,卻不免又失了幾分把握。”
“不錯。”耶律大石頷首以對。“陛下所言甚是……大石西行自不必多提,女真人這一次更像是早就準備自己縮回兩河,實力其實絲毫未損,避席興復至此,正要愈加努力、勵精圖治才行,否則確系是沒法說什么擒龍縛虎的。”
趙玖苦笑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