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可求萬般言語都噎在胸中,只能在地上叩首數次,然后茫茫然起身,轉身而去,身后幾名同樣白衣免冠的折氏子弟欲從,卻被御前班直攔住,轉向他處,只有折彥質在楊沂中的示意下低頭跟上。
待出了臨華門,一直隨行的楊沂中方才又給了他一把佩劍,讓他捧劍而走。
上午時分,陽光稍起,折可求自臨華門轉向南面,捧劍行至宜佑門前時,多少恢復了清明,情知官家心意是要折辱自己一場,然后讓自己在岳臺死給天下人看,好給天下做出交代……而自己死后,河外三州恐怕將歸朝廷直接統治,但自家子弟與折氏家族多少是保住了。
一念至此,早有心理準備的此人卻又有些輕松起來。
然而,帶著某種豁出去心態的折可求既出宜佑門,轉左銀臺門進入前宮,卻陡然一滯,因為既到此處,卻見前方人來人往,皆是從宣德樓側門與東華門兩處出入往來前方都省、樞密院、秘閣所在崇文院的官僚將領。
文武群臣官吏,往來行走,或是紫、緋、綠袍,又或者是披甲佩刀,皆昂然四顧,左右相對,氣氛高昂而熱烈,以至于白衣免冠捧劍的折可求甫一踏上此路,便陷入到了圍觀之中。
人是有羞恥之心的,雖說早就明白這是趙官家本意,折可求還是不免一滯,繼而低頭匆匆起來。
但是,越往前行圍觀文武就越是密集,何況今日官家召見折可求之事人盡皆知,而折可求這般打扮,身后又有折彥質與楊沂中率甲士尾隨,誰人稍一留心不能醒悟?
再說了,直接認得折可求的,也就是所謂折可求朝中故人其實也不少。
故此,待折可求行到崇文院前正門時,院中都省、樞密院諸多臣僚早已聞訊,都紛紛涌出觀看,便是都省、樞密院四位相公,幾位正在此處辦事的尚書、侍郎、九卿、判監,聽說是折可求有了結果,也都出門來看……恰如當日觀看岳飛領精忠報國大旗從此經過一般。
到此為止,折可求徹底羞赧,面紅耳赤之下,幾乎無地自容,只能越發腳步匆匆,以求脫困。
然而,其人行至宣德樓前,卻又陡然一滯,繼而拖慢腳步……且說楊沂中早在他抵達之前便下了命令,將宣德樓中門大開,此時前方御街之上,熙熙攘攘,正有無數東京士民好奇張望,不知道此門為何而開?又有何等人物要從此門中出來?
莫不是比上次岳鵬舉還要榮耀?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為了家族咬牙走到岳臺,在祭臺前一死以換家門安泰的折可求,臨門而驚,一時進退兩難,繼而徹底惶恐。
但偏偏不敢停住!
而其人一邊緩步向前,一邊回顧身后,只見無數當朝官吏蜂擁在后,或是愕然觀望,或是肅立不語,或是冷眼旁觀,或是束手感嘆,當然,也少不了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便是自己族侄、已經年逾五旬的折彥質居然也難堪到掩面相對。
再往前看,只見宣德樓正門之外,無數東京士民蟻聚于御道兩側,人數遠超門內,此時都在好奇觀望,甚至已經有人隨他步伐向前瞥見他身影,正在與同側之人交頭接耳。
非只如此,一直到此時折可求方才想起來,宣德樓對面,原尚書省地界,此處正是六部九卿公房所在,而太學生云集的邸報版印場所,又在六部公房對面。
此番出去,當真要貽笑天下了!
坦誠說,折可求早在昔日投降時,隨婁室面對徐徽言時便已經有了貽笑天下的覺悟了,但他當時也始終以為,自己可以為了家族撐過這一遭,始終有一種自己是為了家族犧牲自我名譽的麻醉式感動……所以此番官家直接折辱于他,他反而有所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