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旁邊一直認真聽這二人議論的又一四十來歲的中年士人忽然插嘴,而此人操著本地口音,儼然兩浙人士,卻居然是個佩劍的,也是怪異。“官家此番南巡,為李伯紀申名,提攜張九成都只是隨手為之,關鍵還是推永不加賦,以及攤丁入畝這種大政來的,此二法若能成,則江南百姓怨氣消解,底下許多腌臜不堪之事也能滌蕩一二,北伐前安撫江南的大任也就算成了……”
“可這與公閣權責有什么關系嗎?”之前那人依然不解。
“當然有。”這佩劍中年士人當場笑對。“欲行此大政,尤其是攤丁入畝,根本上是要讓原本貧苦百姓出的錢轉到那些在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形勢戶身上……而若想要壓制形勢戶,依著本朝慣例必然要借助士人之力,拉著士人去壓這些形勢戶;除此之外,官家與呂相公雖然一貫強硬,以至于宣揚要調御營大軍南下,可官家也好、呂相公也罷,誰愿意真的逼反那些形勢戶?所以不免還要收攏一二……至于如何收攏,卻還是那句話,凡事必有初,只看這公閣建立之初是為了什么便曉得了。”
“我懂了。”不待那二人回應,旁邊又一名一直沒吭聲的中年士人忽然也出聲參與進來,然后,居然也是一個佩劍……東南這地方,還是大宋朝,一下子遇到兩個佩劍士子不免讓人嘖嘖稱奇。“仁兄的意思是,官家雖是天子,奄有四海,但除非是被逼到無奈,否則也不好直接以力壓人,還是要盡量講規矩的……所以這公閣一定是要常設,且一定會有一些真正議事、且通達御前的法門,甚至說不得會有一些特定的差遣專分下來。”
“不錯!”第三位士人,眼見著對方是個懂行的,而且跟自己一樣是個佩劍的,當即大喜。
“而若如此,咱們便該使出些手段來,對下使江南安穩,不給朝廷添亂,以免釀出禍事;對上卻要去勸諫官家,不必真的遣大軍南下……再來一萬乃至數萬御營兵馬到了東南,那才是萬馬齊喑呢!”第四位士人見談的對路,趕緊扶劍上前,然后拱手相對。“敢問仁兄姓名,何不聯名上書?”
“兩位且住,為何……”原本開啟話題那二人愈發糊涂,卻是對視一眼后覺得自己二人根本跟不上這后來二人思路,偏偏對方得出的結論又讓他百爪撓心。“這聯名上書又……”
“此事簡單。”最開始插話的佩劍士人隨口而笑,稍微解釋。“無他,兩位賢兄還記得官家之前上樓外樓吃酒嗎?官家御駕親臨,不付錢也行,但隨行邵押班偏偏照樣付了錢,這便是更妥當的舉止……而官家如今要讓地方豪右替貧民出錢,便不免要拿權責位階來換士人歸心以壓制豪右,并稍微給豪右一些出路,換他們不必反應過激……而這個公閣,便是官家付賬的所在。”
最開始那二人恍然大喜……原來這公閣是官家拿位階跟自己這等人做買賣的地方,這么一說他們自然醒悟。
隨即,四人趕緊通了姓名,那開始兩人只是半生沒個說法的尋常廢物士人倒也罷了,這第三人卻居然是越州名門陸氏出身,喚做陸宲,第四人卻又尋常了一點,只是婺州一個落魄士人,喚做陳益。
四人通了姓名,自然公推陸先生來做這個領頭的,準備上書言事,對官家表表決心,順便看看能不能從官家這個買賣中得點利市……然而,四人剛要細細討論一二,卻又聞得前方破破爛爛的雷峰塔下立碑處一陣喧嚷,問了好一陣子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原來,那內制呂本中出面立碑紀念了之前的建炎武林大會后,便直接拋出一事,說是官家決心在江南一直駐蹕到此間攤丁入畝大政成功才回京,卻是有心以行在為根基,臨時創辦一份行在邸報,乃是讓他呂學士代辦,卻正要公閣中的懂原學、愛國家、忠陛下的三好名士們幫他一起來做這個差遣……江南渴望邸報不知道多少年了,此言既出,忍不住便有些士風潦草之輩不顧體統,當場自薦,繼而引發了騷動。
離得那么遠,四人當然只能干看著,不過他們四人也都不是什么文采風流之輩,而且呂本中這個舉止明顯驗證了他們之前的猜測,官家確系是要對東南士人、豪右進行一定的政治收買的。
于是,四人面面相覷,反而一起堅定了要趁此良機登上鳳凰山的心思,于是轉而后退,準備回到下榻之地,稍作議論……這其中那陳益因為家中有些敗落,只在城外鄉間租了農戶閑房居住,然后又被陸宲請去自家別院同住,漸漸了解到對方類似的苦衷與波折,再加上對方也是個難得的習武士人,二人一起議論時事、擊劍讀書,居然立即親近起來,卻是不必多提。
而兩三日后,隨著陸宲大筆揮過,勉強湊了一篇奏疏,還讓自己侄子幫忙看過錯別字,卻是正式上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