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凜凜,湖光閃耀,眾人看的清楚,趙官家居然拔出了楊沂中的佩劍,也是駭然。
而劍光如春水,隨著趙官家平平一揮,卻又出現在了劉大中的身前不足一尺之處,而這位官家旋即問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膽寒的問題來:
“劉卿,你說此劍利也不利?”
呂頤浩、許景衡齊齊變色,便要上前,后方第一次見到這般場景的東南公閣成員想起那些傳說故事來,更是目瞪口呆。
但正當此劍劉大中卻比其余人坦然的多,其人從容回顧左右,制止了周圍人上前后,迎著劍鋒直接回應:“稟官家,此劍在臣看來,足夠利了。”
趙玖平平持劍不動,神色卻黯然下來:“劉卿這是外行話,時也勢也,這把刀劍放在往年承平時,算是好刀,可如今這年頭,是把刀劍,其實都不夠利。因為如今戰場上,甲胄越來越齊整,越來越硬,如這般劍鋒,看似狠利,實則用戰之后,一劍砍了一人,便有細微裂痕被掩蓋在血痕之下,兩劍砍下去,便有微小崩口悄然出現,待到三五劍真就殺了一人后,便其實不能再使用了。”
“原來如此。”劉大中一時不解,便要再對。“那……”
“劉卿,你說今日交心,朕便與你交心,朕其實就是這把劍。”趙玖打斷對方,給出了一個意外的說法。“朕那一日對張九成說的是外在,是形勢,今日跟你說的是內里,是朕本身……劉卿,你為何以為朕一定是在求什么萬世之法呢?為何以為朕在求什么長久之計呢?”
劉大中一時茫然起來。
“劉卿,今日之舉,足以說明你雖與朕信念卻還是個君子,而且是個有見地知道問題根本的君子……當日對張九成,朕有一句話沒跟他說,乃是他那個人雖然頂天,卻未曾立地,而今日朕可以說,劉卿算是頂天兼立地的君子了。”圓月之下,趙玖放下持劍的手臂,迎著對方喟嘆道。
而劉大中微微一怔,也趕緊拱手:“臣愧不敢當。”
“今年已經是建炎九年了,朕也已經二十**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趙玖沒有理會對方,直接繼續自嘆。“偶然對鏡,已有絲毫華發,便是不去看鏡子,只看朕身邊那些舊臣,也大約能知道自己眼角也多少有了微微皺紋……”
“官家!”呂頤浩實在是沒忍住。“不可妄自菲薄。”
“朕沒有妄自菲薄。”趙玖搖頭笑道。“恰恰相反,真因為如此,朕才會這般急迫……所謂螞蟻緣槐夸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多少事,從來急;天地轉,光陰迫。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呂頤浩微微觸動,終于難得黯然,便是許景衡和劉大中也忍不住對視一眼,稍有所思。
而趙玖也繼續垂劍坦然以對:“劉卿說的很好,道理很對,但那又如何呢?不做事了嗎?況且,朕為什么一定要求什么萬世之法呢?你看朕這把劍到底還能揮出去幾次便要鈍掉?劉卿,首先,朕重發青苗貸、賣彩票、發國債,放下身段與四夷交易,拉攏西遼、蒙古,包括白馬那一次把你們攆走,從來不是為了搞什么萬世不移,求什么萬世景仰,朕不過就是為了北伐,為了收復兩河,做個短期預備,以求無愧于心罷了!至于朕北伐之后,即便是一帆風順,統一了國家,算算也要三十好幾了,然后花五六年收拾一下殘破的北方,再努力五六年恢復一下大略,給東南減少一些賦稅,便已經要四五十了……屆時身心俱疲,便該直接傳位,去太學研習原學了……后來的事情,關朕何事?說句不好聽的,朕死后,管他泰山崩黃河裂,便是泰山崩黃河裂,又與朕何干?與你何干?咱們活著,只是要盡自己的力氣,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而已!”
劉大中聽到這里,半是沮喪,半是感慨,居然有了一絲涕淚之態:“臣……臣也不知該如何……但天下總該有萬事之法的!官家,未必須如此姿態!”
“或許有。”趙玖忽然咧嘴笑道。“但輪不到你我來操心……朕此時如此劍,滿心所愿,不過是希望此劍鈍掉之前,能一往無前,斬破桎梏,得見國家一統而已!后來的事,就等到這件事后再說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