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在軍中是很忌諱的,此時說來,氣氛已經很不好了。
李彥仙面沉如水,干脆閉嘴。
但韓世忠絕不可能這么放過他:“何況,俺今日言語與按老韓自詡為天下先又有什么干系呢?俺韓世忠難道今日不再是天下無雙了?三十萬御營好漢,哪個敢言超過了俺?曲大、吳大、老張那幾個西軍里被我壓死的廢物秧子就不說了,他岳飛年紀輕輕也是個元帥,武藝也難得不賴,可便是他,難道就敢說自己上了陣便刀槍不入,不能被金人一槍攮死、一刀剁死?”
李彥仙依然沉默不語。
“便是你李節度,中流砥柱,好大的名頭!守陜州八年,分割東西,讓金人不能合力,這份功勞頂了天了……可便是如此,你李節度便不是個人了?”韓世忠繼續戲謔相顧。
此言既出,這關上諸多李彥仙所部陜洛軍官俱皆變色,馬擴也徹底緊張了起來。
停了半晌,被頂到肺管子的李彥仙終于開口,卻還是當眾冷靜相對:“韓郡王說笑了,我便是再糊涂也曉得,陜州之功其實是個不尷不尬不上不下的東西,哪里比得上韓郡王從建炎前便隨侍御前?功高莫過救主……”
“若這般說,就還是不服。”韓世忠冷笑一聲打斷對方。“還是覺得自己是個天縱的人才,若無陜州拴著,必然是關云長威震華夏一般的作為,當年你便是因為這般崢嶸,才被李公相給通緝的……”
“那是李綱對,還是我對?”李彥仙終于也變了臉色。
“兩位……”馬擴眼見著不好,趕緊插嘴。
卻不料,那二人根本不理他,韓世忠聞言只是哈哈一笑,便又搖起頭來:“今日俺不是來說舊事的……李節度,俺只問你一事,你自是天下數得著的好漢,受了委屈的關云長,可你部三四萬陜洛御營士卒,莫非也跟你一樣全都是天下數得著的好漢嗎?若是這般,昨夜被人突襲了之后,為何連動都動不得,只能等俺與馬總管來救?不是才打了兩座城、跑了一百四十五里路嗎,如何便垮了?”
李彥仙聽到這里,壓著椅子扶手的左手暗暗用力,但面上反而冷靜了下來:“元帥這是要追究昨日戰事,就在這里行軍法嗎?”
“行個屁的軍法!”韓世忠嗤笑不停。“你又不是曲大那般題了反詩、打了胡尚書,俺還能拎鞭子抽你個稀巴爛不成?便是昨日軍事,也不是俺這個元帥能問的……御使是不是今日剛到,說酈瓊也過來了?只是陜州那里河道有些偏狹,來的有些慢罷了?”
李彥仙嘴唇動了一下,等了片刻方才壓低聲音以對:
“昨夜之事,我自會向官家請罪。”
“哪里要你來請罪?”韓世忠依然嗤笑不停,卻又再度在椅子上回身指向了身后諸將。“這關上關下,密札匣子便有十幾個,皇城司、軍統司的文書也有十幾封……只怕昨日和昨夜那幾場糊涂賬,咱們三個,都未必有黃河那邊官家清楚。”
李彥仙終于失態:“所以,今日韓郡王只是來特意恥笑李某的嗎?”
“俺恥笑你又如何?”韓世忠終于也肅容起來。“李節度,咱們都是老軍伍……昨夜的事情,再奇怪,也扯不到其余人身上去,就只是你一人貪功冒進的責任!若非是你為了爭功,傾全軍奔襲過來,以至于將軍士累垮,否則只以完顏折合那幾千稀稀拉拉的騎兵,如何沖的動近兩萬人的營盤?況且,你只是爭功倒也罷了,畢竟有這個鐵嶺關能做說法,可俺問你,你自往次出來,為何只與官家匯報,不與俺做說明?”
李彥仙面沉如水,偏偏無法反駁。
實際上,沒有等到后來金軍劫營,只是昨天傍晚抵達關下后,他便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輕敵和致命失誤了……因為那個時候他就發現,長途奔襲過來,中間還攻下了夏縣、聞喜、曹張、東鎮四座城的所謂自家主力軍隊,早已經疲憊到喪失了基本的組織能力與戰斗能力。
當時,只能維持一個行軍慣性和外在氣勢而已,內里已經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