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處挨弩矢與遠處挨不是一回事,人之常情。”韓世忠倒也釋然了。“當年與金人作戰,我就覺得怪異……為何金人都能這般悍不畏死,都能這般敢打敢殺?而咱們為何都這般膽怯,以至于望風潰逃?現在看來,金人也都是人,時間久了,想的多了,也都會畏死畏難。咱們經歷的多了,想的多了,也都能漸漸不再荒唐到那種程度……不過,也還是人,不似邸報上吹得那般嚴整,該犯的錯都少不了。”
“若當年咱們有眼下這般軍餉軍備,又何至于丟了兩河?”解元終于也嗤笑起來。“至于說什么犯錯不犯錯……說句不中聽的,便都是敢為國家赴死的忠臣良將,都是好漢,依著如今漸漸寬綽的局勢,不也得爭個座次,分個先后?不然死了進岳臺供奉著,香火都要差人一截子的。”
“說得對,不是相忍為國的時候了。”韓世忠思索片刻,微微頷首,卻又在瞥了一眼身側明顯插不上話的張橫后緩緩搖頭。“但兩河終究未復,也不是該歇息的時候……張統制!”
“在。”
“先拆了北面柵欄,再去東面候著,清理營壘地面,做好準備,等北面繞過來的金軍被擊退,我給你軍令,你就動手,自己拽倒正面的柵欄,還要推了自家的石壘、填了自家的壕溝!還要分出人手,幫著背嵬軍看住戰馬!”
“曉得!”張橫趕緊應聲,稍待之后見對方不言語了,復又小心追問。“大王還有啥要俺做的?”
“再去與我盛一碗湯來,炊餅也沒了,替我專門尋一個過來。”韓世忠將空碗遞給對方,面色如常。“我飯量素來大……”
張橫怔了一下,方才趕緊去端碗。
而韓世忠也終于向已經吃好的背嵬軍統制官成閔努了下嘴,后者會意,也即刻行動起來。
日頭漸漸向上,這場戰斗雖說是遭遇戰,但金軍戰前需要披甲,然后又是沖擊正面中途而廢,卻又將擊破防線的寄托放在了繞行北側崎嶇地形的側翼部隊上,準備屆時奮起夾擊,卻是耽誤了不少時間。
等到張橫部匆匆將側面簡陋的營壘給推倒,再度轉向東面的時候,整個營中,就只有一個韓世忠韓郡王,依然冷靜的坐在營地里,吃他第四碗羊湯泡餅了。
這一次,他吃的非常非常慢,可即便如此,等到碗中見底的時候,才等到了北側來襲的金軍。
晴天白日之下,散去了早間的水汽,使得視野漸漸清明,也使得交戰區域的地上煙塵漸漸滾起。
然而,當這股下馬繞行的金軍先鋒辛苦轉過溝壑丘陵,從一條山溝里鉆出來,滿身都是泥土敗葉,眼見著宋軍大營出現在眼前,而且一覽無余,卻又紛紛當場驚駭難當,目瞪口呆——拆掉了側翼柵欄的宋軍大營之內,三千面帶銅面、全副武裝的甲士,排列整齊,端坐于當面,身后營寨中,包括營寨后方,更是滿滿騰騰屯了不下六七千戰馬、牲畜!
“是背嵬軍!”
簡單的幾個要素,加上之前的那碗湯,讓帶頭的契丹猛安耶律夷珍幾乎是脫口而出。“正面是摧偏軍!韓世忠真在此處!”
“開戰!”
成閔毫不猶豫,即刻起身,拔刀指北,言簡意賅。“向前!殺!”
周圍軍官,立即搖動旗幟,傳達軍令,而三千步行作戰的背嵬軍,此時見到軍令已下,卻是陣型齊整,奮力向前,直撲從側翼雜亂來襲的金軍,
“太師奴,你回去!”
關鍵時刻,宋軍喊殺聲中,那先到的金軍猛安耶律夷珍來不及感慨,直接朝著身側的太師奴回頭下令。“讓后面那兩個猛安的人不要過來送死,然后速速原路撤回去,告訴萬戶,就說韓世忠真在這里!背嵬軍、摧偏軍都在,河中偷不得了!”
言罷,不等太師奴反應過來,卻也是奮力一喊,然后拔出刀來,迎著何止數倍于己的宋軍頂級精銳沖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