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忽然沉默。
“明明如月,何時可綴?憂從中來,不可斷絕。”呂頤浩以手指向天上明月,卻又低下頭來看著趙官家,認真出言。“那是因為官家這個手握天下權柄的至尊,用了十年時間,一而再再而三的證明了自家對他們來說也是可信可敬的……正是因為官家待人以誠,于他們而言可信,他們才會于官家可信;正是因為官家順紹宋滅金之大勢而為不動搖,于他們而言可敬,他們才會于官家可敬……便是宗忠武,若不是因為信得過陛下,又如何能有當日之托效?”
明月之下,趙玖神思恍惚了一瞬……是如此嗎?
“便是呂好問、李綱、許景衡,乃至于趙張之流,軍中韓李岳吳馬王之輩,還有臣……難道不是因為官家之信用,才有今日君臣之恩嗎?”呂頤浩放下手指,幽幽來嘆。“陛下以九五之尊,思慮天下,有那些憂懼是正常的,但若是官家自己戰后沒有更改赤誠之心,自己沒有逆公肥私,自己沒有可共患難不可共安樂,天下人又如何會變呢?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天下事大略如此,還請官家放寬心。”
趙玖怔了許久,終于再度失笑:“昔日吳起與魏武侯浮西河而下,說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險,也不過就是今天呂相公乘夜來見朕的這番意思了吧?”
呂頤浩搖頭失笑:“臣只有吳起之嚴酷,沒有吳起之用兵如神。”
趙玖點頭,回頭相顧身后帳中:“有吳起之用兵如神的幾位,可曾聽明白了嗎?”
呂頤浩詫異去看,卻見韓世忠為首,四名帥臣從轉出趙官家帳中轉出,月光之下,清晰可見四人皆有尷尬之色,卻又不禁醒悟,當即再笑。
四人愈發尷尬,只能一起拱手下拜,給趙玖行禮,口稱明白,又給呂頤浩行禮,口稱相公鞭辟入里。
趙玖也不多言,只是頷首:“既然明白,就一起入席,補一杯濁酒吧……你說你們,有事便說事,一個接一個的來見朕,卻又一個接一個的撞上……哪里如呂相公這般坦蕩從容?”
四人簡直有些羞赧了。
一夜無言,翌日,正月十六,趙官家下旨,以董先、張玘二將為先鋒,兵發井陘。同時,明旨調度曲端、吳玠、耶律余睹、東西蒙古二王,王勝、王德、酈瓊,各自合兵,或重歸于太原,或稍出太行諸道以作窺探,或自南北逼近井陘。
旨意既下,太原南北周邊大軍數十萬,轟轟然再動,卻似一個拳頭一般狠狠握了起來。
一時間,上下皆知,正如當日進取太原一般,趙官家傾大軍壓河北之決意,已經不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