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憂懼的是,大理、南越倒也罷了,戰后到底該如何維持大宋與西遼、東西蒙古、高麗的平衡?若不能直搗黃龍,高麗會不會反過來與女真結成同盟敵視我等?而若是一口氣將金人蕩平,卻無力控制關外,蒙古……尤其是東蒙古,會不會取契丹大松林、潢水故地,繼契丹、女真之后,第三次自北面崛起,成為大宋新的心腹大患?”
言至此處,趙玖終于喟然:“呂相公,朕當然知道你的性情,也知道你此番是來勸朕出兵的,更知道你此番過來是得知了河北通告,曉得金國曾嘗試挖開河堤……但你都知道的事情,朕如何不曉得呢?實際上,朕今日下午從曲端那邊聽聞此事后便已經決意出兵,大同府那里也有了急件,要吳玠當機立斷,盡量帶可信兵馬迅速南下匯合了……但是,朕決意出兵,不代表朕不能憂懼,不該憂懼……呂相公,你說這些事情,到底該怎么處置?”
吃完了第三個火燒的呂頤浩沉默許久方才拱手:“官家的思慮比臣想的要深……這一次是臣孟浪了……但恕臣直言,種種戰后內外之事,說起來個個值得憂懼,但只要官家抓住一點,卻又個個不值得憂懼。”
“請相公指教。”趙玖依然平靜。
“官家只要還握有三十萬御營之眾,便足以對外睥睨天下,對內壓服種種。”言至此處,呂頤浩舉起一杯濁酒遙對官家,然后一飲而盡。“屆時官家挾滅金之威,掌天下精銳,些許疑難,又如何呢?”
“若是這般說,朕最后還有一個憂懼。”趙玖忽然再度失笑。“呂相公,你說此戰若勝,金國勢弱,國家憑什么要窮盡歲入,繼續維持三十萬御營之眾呢?朕便是要挾滅金之威掌天下精銳,三十萬眾也太多了,裁軍撤將勢必在行吧?屆時會不會引發騷亂?弄得軍中離心離德?”
呂頤浩也再度笑了起來:“這就是臣真正想說的話了……官家,臣冒昧一問,戰后的局面再難,難道有十年前靖康后的局面難嗎?”
“當然沒有。”趙玖含笑相對。
“那彼時連御營大軍都不成體系,甚至韓世忠的部屬都差點殺了趙相公,弄得官家幾乎要狼狽而走……那敢問官家,戰后的人心相疑,難道會比那時嚴重嗎?”
“當然也不至于。”
“那當日官家是靠著什么撐過來的?”呂頤浩忽然正色。
“無外乎是覺得這天下終究還有一些可信之輩,可敬之人罷了。”趙玖對答如流。
“不錯,總有一些人如宗忠武那般逆流而上,名垂千古。”呂頤浩若有所思。“而且,臣也明白官家的意思,正所謂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今日可信之人,明日時勢流轉,會不會不可信了呢?”
“會有嗎?”趙玖追問不及。
“會有,但終究是少數。”言至此處,呂頤浩抬起頭來,望著天上明月幽幽感嘆。“官家,臣想多問一句,如宗忠武、韓郡王、李節度那般人物,當然是天下難尋的,可官家身側其余人等……臣就不說那些大而化之的言語了,只說如今日太原內外數十萬眾……這數十萬眾,聚攏在官家龍纛之下,不惜身家性命,也要伐金紹宋,是因為什么?難道他們個個都是那種古之英杰,個個都是延安郡王與宗忠武一般的人物嗎?”
“自然不是。”
“那他們可信嗎?”
“當然可信。”
“他們可敬嗎?”
“當然可敬?”
“為什么他們會可信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