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猜猜。”趙玖忽然在上首冷笑一聲。“塔塔爾人是金國扶持的小部落捏合而成,自然在草原東南邊境,素來也是俺巴孩和他的泰赤烏部負責對付。而如果轉入東蒙古,他們必然要成為俺巴孩和泰赤烏部的直接附屬。俺巴孩其實也沒有要跟大宋翻臉的意思,而且也知道塔塔爾人注定要跟金人千絲萬縷斷不開,但是反正天塌下來有合不勒頂著,他樂的少流血,順便擴充自家勢力,所以就直接納下了塔塔爾人,而合不勒也沒法子為這個跟他堂弟翻臉……是也不是?”
“是。”仁保忠趕緊在座中低頭。“官家圣明,明見萬里。”
“狗屁明見萬里。”趙玖收起笑意,整個人都不好了。“朕最怕的就是這種沒有壞心眼,可說成敵人就成敵人的原始部落,能辯不能為,什么亂子都能惹出來……”
仁保忠一時不敢答,而此時帳中只有劉晏往下區區幾名侍衛,所以帳中一時沉寂。
“無論如何,東蒙古人里面都有塔塔爾部做金人內應,是也不是?”趙玖等了片刻,示意仁保忠將一杯鹽茶喝完后,這才重新追問。
“嗯……是。”仁保忠明顯猶豫了一下,卻在抹了下嘴后給出了肯定回答。
“吳晉卿怎么決斷的?”趙官家繼續追問。
“吳都統說,官家既然決意出兵,他便按照之前吩咐,從速從嚴處置……臣來之前,吳都統已經發出信函,要求合不勒汗三日內將軍中塔塔爾部盡數處置了。”仁保忠絲毫不敢停。
“處置了之后呢?”趙玖微微蹙眉。“便帶東蒙古剩下援兵南下?”
“不是。”仁保忠終于咽了一口口水。“是不管東蒙古如何處置,或者不處置,他都會留一部守大同,監視東蒙古;再留一部守雁門關,為鎖鑰;然后帶著契丹人、西蒙古諸部,還有王郭兩位副都統的兵一起回太原來,絕不耽誤大戰……這便是吳都統讓臣先回來說給官家的意思。”
趙玖終于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這個處置方法,但很快卻又一聲不吭在座中陷入到了第二次沉默,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另一邊,仁保忠喝完了鹽茶,匯報完了要害,卻依舊有些氣喘吁吁的感覺,似乎有些緊張。
這也是難免的,須知道,這次大同那邊的事情,又一次讓仁保忠有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心態,因為他又一次感受到了數年前西夏滅亡時的那種惶恐。
這種惶恐,不是具體什么背叛,什么處置引發的,而是說在上位者一層一層的不在乎中,許多人的命運就被決定了。
平心而論,這一次東蒙古軍中的那些塔塔爾人,或許是內通了金人的,但或許并沒有,真的很可能就是金人撤的太快沒趕得及。
但吳大不在乎。
那些隨軍的塔塔爾部眾,足足兩三千人,很可能會因為吳大的一句話就遭遇到全員覆厄的命運,很多邊境上的所謂塔塔爾部族,也會因為這件事情陷入到滅頂之災中。
而再往上一層,則是無論合不勒和他的堂弟如何處置塔塔爾部,那些塔塔爾人無論是生是死,也都無法改變東蒙古諸部將被隔離在這場大戰的現實,他們再怎么掙扎和補救,都無法改變合不勒與東蒙古失去了大宋軍事信任這一事實。
同樣的道理,再往上一層,來到在眼前這位不忘給自己賜座賜鹽茶的和善官家這里,怕是整個東蒙古部眾的命運,都要因為一些潛在的可能性,因為一次誤會,因為這位官家的一絲念頭,在戰后被徹底改變。
這種事情,仁保忠見過一次的,上一次,這位官家因為要取得對河東攻擊時的形勝之地,就輕易選擇滅亡了西夏……而在以開墾過度破壞水土的理由滅亡西夏后,寧夏那里為了儲備此次出兵的軍糧,灌溉面積反而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