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片刻后,他便望著春雨迷蒙的前方,略作醒悟:“官家之前說‘首先看水勢’,那其次是看什么?金軍軍營是望不到的,莫非是看這一片茫茫綠色嗎?”
“不錯。”趙玖望著前方坦誠以對。“朕依然是從第一日便注意到了,雨水之后,難掩春綠,而這幾日雨水淋漓不停,綠色居然肉眼可見便的濃厚起來……”
“從獲鹿城向南望去,只能看到些許太行山邊角,如此春綠,多半還是荒田中無人打理的野苗雜草。”呂頤浩若有所思。“整個獲鹿往南、往東,皆是上好良田。”
“是啊,上好良田。”趙玖冷靜接口道。“而已經到二月了,本該春耕發苗,當此春雨,農夫也該披蓑笠而清內澇,但此時本地農夫卻實際上多半被圈在對面軍營中當簽軍了……剩下老弱婦孺,也都逃入太行山去了。”
“區區太平河,一條黃帶而已,當此滿目濃綠,確系是大勢不可當。”呂頤浩一時感慨。“怪不得官家決心這般堅定,便是曲都統如此狼狽抵達,也不曾阻攔官家半分心意。”
“話雖如此,還是要講軍事的。”趙玖搖頭解釋。“從韓、李、吳、王全都力保呼延通朕就知道,他們是是要以此提醒朕,我軍士氣尚在,戰事切不可延緩,今日曲端與他們爭執,就更是明顯……若非是他們態度堅決,朕區區一個不知兵的官家,如何敢這般堅定?”
呂頤浩點點頭,然后忽然笑出了聲。
趙玖不解回頭,卻正迎上對方略顯怪異的目光。
“臣失態。”呂頤浩收回目光,略顯感慨。“只是想到了當日真宗時情形……檀淵之盟前,堂堂中國天子,居然不敢渡河,以至于要寇準那個相公哄著騙著帶過河去,即便如此,事后想起此事,居然還記恨著寇準……往前自春秋以降,哪里有這樣的皇帝呢?偏偏……”
“偏偏大宋卻一堆這樣的皇帝。”趙玖接過此話,也不禁失笑。“而又偏偏,今日你我君臣居然來到真定府下一小城,距金軍十余萬不過十余里?”
“不錯。”呂頤浩肅然相對。“臣正是此意。”
趙玖微微含笑頷首,繼而稍作停歇,君臣二人一時無言,而雨水也似乎隨著二人的稍歇一起緩和了下來。
片刻之后,又看了一陣雨水的趙官家剛要再行言語,卻不料呂頤浩搶先一步,直接語出驚人:
“官家,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有兩句話要交代官家,還請官家念在臣是在位宰執的份上,認真聽取,而若是有人將來對什么事情有什么質疑,官家也盡可推到臣身上。”
趙玖一聲不吭,只是盯著對方來看。
而呂頤浩則拄著拐杖,望向了雨線越來越弱的前方:“官家,那日在太原城外,官家那番言語,臣這些天無一日不在思慮,而以臣的經驗與能力,想來想去,除了那晚勸官家一如既往不要失信外,卻只又多了一個法子而已……那便是君當為先!”
“為先?”
“為先。”呂頤浩肯定答道。“官家在江南曾講,凡事必有初,而臣一生之法門,卻是為先二字上。”
“朕愿聞其詳。”
“不是什么深奧學問,比不上呂公相變家學為原學……一點心得而已,而且極為粗淺,就是字面意思。”呂頤浩喟然以對。“放在眼下和將來,便是兩個具體建議,也是臣要說的兩句話。”
“請相公賜教。”
“一來,數日后大戰,必要之時,官家可為軍中之先。”呂頤浩循循善誘。“依臣看來,這并不危險,因為傾國之精銳都在這里,當河對岸兵馬超過這邊時,官家率眾為先,其實反而是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躲在后面,卻與大軍相隔,反而會招來危險與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