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看了,你也別念了,大約說一下意思吧!”洪涯一時有些頹喪,反而起身從桌子中央的大盆里為自己和訛魯觀各自盛了一碗面湯。“看看是什么旨意讓你改了主意。”
那邊剛剛抿了一口,這邊毛碩便也干脆直言了:
“三道旨意都是前日,也就是初八日擬定的,今日一早剛剛送達的……全都是農事。”
“農事?”
“不錯。”毛碩按著身前通告感慨言道。“第一道旨意,乃是要求燕山以南凡河東路、河北東路、河北西路、大同路、燕山路五路各州軍地方官,無論署任者為金為宋,都要切盡職責,疏導、安撫百姓,督促春耕。”
訛魯觀與洪涯對視一眼,登時都有些意興闌珊,同時各自無言。
“第二道旨意。”毛碩頓了一下,觀察了對面二人的表情后,繼續言道。“稍關軍事,但主體依然是農事,乃是說地方上若有因為之前軍事行動而荒廢的大片耕地,或者金國權貴逃亡后遺留的耕地,當早早報去,并盡量粗耕,不要浪費,而若是實在無力,真定那邊將發隨軍民夫、輔兵以及部分俘虜,前來就地、循地進行粗耕,盡量維持耕做。”
洪涯依舊無言,倒是訛魯觀忍不住干笑一聲:“趙官家到底是個仁恕天子。”
毛碩沒有理會對方,而是繼續講到了第三個旨意:“這第三詔,既是軍事,又是政事,卻依然以農事展開……乃是說趙官家要從御前摘出許多什么‘以備咨詢’,并從軍中大舉抽調隨軍進士,或三人成組,或五人為隊,在小股部隊的護衛下往周邊各軍州巡視春耕……”
“高!既是格局高,又是手段高!”話音未落,洪涯便揚聲以對,繼而低聲感慨。“是真的高明!怪不得毛仲權你一早上便改了主意……只是不知道是趙官家自己的筆墨,還是那位呂相公這幾日稍微好了些,做的布置。”
“這有什么區別,相公不也是官家所用?”毛碩先是微微搖頭,復又微微點頭。“不過不管如何,確實稱得上是高明。”
當然高明,連訛魯觀都點了下頭。
格局高,自然不必多言……獲鹿那般大勝,別人不知道,這都七八日了,相隔百里的定州如何不知道?在座的三人如何不知道?而當此大勝,那位官家沒有好大喜功大舉進發,沒有屠戮俘虜煊赫威風,反而將事情的重點放在時節所迫的農事上,萬事皆以農事為軸來做,確實顯得有格局,也分得清主次利害。
除此之外,單說其中手段,其實也是很高明的。
比如說第一道旨意,你一個金國地方官甭管接受不接受,總是可以去做的,而且應該去做,沒有任何人會說你安撫百姓、恢復秩序、重視春耕是錯的。
但是,偏偏又有了一絲鋪墊與心理暗示。
所以第二道旨意,就給了部分本就想投降的人順水推舟的機會。
而接下來第三道旨意就更有意思了,所謂巡視春耕,當然是指巡視、督導、檢查春耕事宜,但既然是巡視,就不免要有評判,既然是評判,就不免有優劣。
別的不提,回到那些金國任命的河北地方官身上,該如何面對那些趙宋官派出來的工作組呢?
首先,要不要打開城門讓宋國的工作組進來?
不打開,沒問題,那是軍隊的事情;但打開了,一個最重要的心理門檻是不是就過去了?
接下來,表現的很差勁是一說,這也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嘛,這都是兩個國家更替了,平平安安卸任又如何呢?
但如果真給評了個春耕工作優秀,那又是個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