紇石烈良弼又喊了一聲,并在背后恭恭敬敬朝對方行了一禮,這才走上前去。“恩師在想什么?”
“什么都沒想,只是發呆而已。”
完顏希尹言語干脆,恰如他這些日子表現的一樣,理性、坦然、果斷。
或者直接一點好了,這個逃亡隊伍能安全走到這里,希尹居功至偉……他的身份地位、他對軍隊與朝堂的熟稔,他處事的公正,態度的堅決,使得他成為此番逃亡中實際上的組織者與裁決者。
相對來說,大太子完顏斡本雖有威望和最大一股兵馬勢力,卻對庶務一竅不通,甚至沒有獨立領兵長途行軍的經驗。
而國主終究是個十八歲的半大孩子,不敢說人人孩視于他,只是這般國家民族生死存亡一般的大事面前,這個年齡委實尷尬,沒有理會在這個敏感時候將原本沒給他的權柄盡數給他的。
至于紇石烈太宇、完顏銀術可、完顏撻懶這些人,就更不用說了。
“你在想什么?”希尹回過頭來,注意到對方根本沒有去洗浴,還是那身又臟又臭的皮甲。“為何來找我?”
“學生在憂慮國家與部族前途,心中不安,所以來尋老師解惑。”紇石烈良弼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選擇了某種程度上的坦誠以告。“照理說,如今逃出生天……最起碼是躲過了堂皇大軍的追捕,但一想到家父與遼王殿下生分,魏王一去不返,等到了黃龍府,那些之前在燕京按下去的仇怨、對立、派系,馬上就要重新冒出來,而且彼處雙方各有部眾追隨,還有宋軍壓上,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然后呢?”
完顏希尹依然面不改色。
“然后……老師……”良弼認真以對。“等到了黃龍府,老師可能繼續穩住局勢?又或者老師可有別的法子來應對?其實,上下都服膺老師,那趙官家也點了老師的名字做宰執……若是老師愿意出來掌控局面,學生也愿意盡力。”
希尹沉默片刻,依然平靜:“我此時能穩住局勢,靠的是魏王殉死對諸位將軍的震懾與逃亡諸人的求生之欲……等到了黃龍府……甚至不用到黃龍府,我覺得自己就未必能把握住誰了……你須知道,大金國就是這個樣子,饒了一圈回去,還是要看各部的家當,我一個完顏氏遠支,憑什么掌握誰?便是掌握一時,也掌握不了一世。”
“我本以為可以的。”良弼聞言反應有些怪異,既有些釋然,又有些哀傷。
“本來的確可以有的。”希尹搖頭以對。“可以靠教化、制度來收攏人心,就好像當初那個趙宋官家南逃時,只要想,總能收攏起人心一般……但宋人沒給我們這個時間和機會。”
紇石烈良弼深以為然。
“良弼。”希尹再度打量了一眼對方身上臟兮兮的皮甲,忽然開口。
“學生在。”紇石烈良弼趕緊拱手。
“若有機會,還是要帶著國族學漢話、寫漢字、讀漢書的……那些東西是真好,比咱們的那些強太多了。”希尹認真交代。
“這是學生的夙愿。”良弼毫不猶豫,拱手稱是。“而且不止是學生,學生這一代,從國主到幾位親王子侄,都懂這個道理的,”
希尹點點頭,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