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母皺著眉,臉上的恭敬摻雜著不贊同:“官家不喜神佛,公主怎可以……”
她的話沒說完。“砰”的一聲,神佑轉頭,姊姊手中的那本厚厚的《文選》扔在地上,卻不見惱怒,只面目溫和地凝視著她問:“嚇著你了嗎?”
神佑搖了搖頭,轉身向姊姊張開雙臂,如愿以償地落在一個熟悉的、暖洋洋的懷抱中。她將頭埋在姊姊的頸窩里,看見澄澈的玻璃上傅姆俯首屈身,恭敬地退了出去。最后,她凝視著倒影中的自己,微微彎著一雙眼睛,帶著微不可查的一點得意的滿足。
——這一年是建炎五年。
建炎五年,妹妹宜佑還未滿周歲,姊姊已經先被爹爹許了出去。建炎七年,她也有了駙馬。
神佑從來都沒有想過駙馬、嫁人的事情,她曾一度因為妹妹宜佑的降生焦慮過。她是姊姊的妹妹,宜佑也是姊姊的妹妹。爹爹那么喜歡妹妹,神佑不在意,但是她不知道姊姊會不會和爹爹一樣更喜歡宜佑。
她和姊姊被養在潘娘娘的宮里,從前,潘娘娘只是每日例行問候一聲,有了妹妹后對她們更是敬而遠之。佛佑常常要拉著她去尋爹爹,而今爹爹懷里常多了一個妹妹,神佑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姊姊坐在爹爹旁邊逗孩子,卻只覺得刺眼。后來終于有一次姊姊又要拉著她去找爹爹時,神佑劈手躲開了。
姊姊詫異地望過來,她低著頭直白地告訴她,不喜歡宜佑。
為什么?原因太多了。從前爹爹的懷抱是姊姊的,神佑畏懼別人接觸,所以每次都是姊姊主動撲在爹爹的懷中,然后伸手牽著她。從前宮里的娘娘傅姆們最關心的是姊姊,她聽到的都是姊姊溫柔地在向問候的人回禮,也代替默然不語的她回禮。從前的姊姊是上上下下的焦點,而她趙神佑是姊姊的焦點。
出乎意料的是,姊姊向無人的四周望了一望,面無表情地反說道:“你以為我很想去?”
姊姊從來都是那個上上下下交口稱贊的大宋公主,如同從無數褒揚皇族貴女的辭藻中走出來似的人物,這是神佑第一次見到姊姊如此鮮明地表現出“不應該”存在的情緒。她抬頭驚詫地看過去,姊姊已經率先提裙抬步跨過了門檻,依舊是那個嫻靜毓秀、孝悌仁愛的大公主。
神佑卻在這一刻漏了心神。
民間有個說法,五歲六歲老搗蛋,七歲八歲狗都嫌。神佑和姊姊落在趙宋官家的口中不過是輕飄飄的“黃毛丫頭”,從來沒有人叫他體驗過什么叫做狗都嫌。神佑不知道別人是為什么,她只是畏懼,她畏懼爹爹。但是她又崇敬姊姊,那種依賴和無盡的信任仿佛是流淌在血脈中的印記。
從前她便相信姊姊不會拋下她,如今更不會了——她倏然便泛起了難以名狀的雀躍。她明白,只有她趙神佑才見過姊姊如此的一面,不加掩飾的、平凡的一面。
但是很快就不是了。奪走她的特權的,是姊姊的駙馬,岳節度的長子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