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栻一低頭,看著咬了一半又不知何時被自己染了好多黑墨的餡餅,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尷尬到無地自容。
而面前的少女眼底仍舊帶著笑,投過來的目光如同原學中的力一般,帶著方向的矢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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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彥直一
韓彥直感覺他仿佛總比別人缺了一點什么。
他講出這感覺,是在元宵節時,宜佑正遠遠地眺望著細娘自以為得計地跑去見情郎。她沒聽清,視線還追著細娘的身影,只含糊地問了一句:“什么?”
韓彥直的目光從宜佑的側頰上收回,掠至一旁佛佑、神佑夫婦,又重復了一遍。宜佑收回視線,順著他看見了喁喁私語的長姊和長姊夫、并肩默然不語的二姊和二姊夫,笑了一笑說:“又有人拿長姊夫說項?”
這是老話題了。武將里幾個親王郡王的子嗣,論起軍事武功來沒一個比得上岳云,就算是韓彥直掛職兵部、樞密時考評上佳,比起岳云來也總是差上些。武略既遜,可同為少年進士,他又總覺著似乎比張栻差上些許。分明張栻為了避嫌為樞相的爹使得仕途不如他,卻研究原學一日日越發成了原學巨子了。
但韓彥直望著大公主和岳云,搖了搖頭,他說的并不是這個。
——其實說出口的剎那,連他自己都沒明白究竟要說的是什么。
韓彥直不知道二位連襟是什么想法,但他沒和宜佑、也沒和父親說過的是,最初他很抵觸這門自他出生就注定了的婚事,緣故便是他自恃文武之才。民間有諺云“娶妻得公主,無事生官府”,這倒不是最煩擾的。國朝不比從前,尚主如絕仕,縱使官家認定的祖宗不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進秘閣,進了秘閣憑的是秦王長子、公主駙馬這個身份,還是自己本身的人望和功績。
后來,他輾轉歷任多職,有駐邊武臣也有一地親民官。他又開始明白自己其實很幸運:如果他生的再早一輩,他要么得像父親一樣親冒矢石,一度憑著一將悍勇才能勉強在金人兵鋒下從容立足,要么就像無數皇親國戚一般,永遠刻上“靖康”恥辱的標記。而宜佑再驕縱一點,像先朝歷代無數個最被寵愛的公主,以貴凌賤、以君欺臣,他可能也會像國朝無數個逆反的駙馬一樣,豁出去借著清議臺諫鬧得沸沸揚揚。
秦王韓世忠的潑皮張揚在外,他韓彥直沒有像父親一樣在**一群的西軍摸爬滾打的經歷,他的放肆含蓄在內,裹了薄薄一層“子曰”們矜持文雅的外皮。
金榜題名的時候他還沒成婚,瓊林宴后官家帶著宜佑直接登門。那不是他和宜佑的第一面,卻是宜佑進秦王韓家府邸的頭一回。韓彥直被官家半縱半推著帶宜佑去“熟悉”,熟悉了一圈進了他的書房。宜佑看著他桌上御賜的《資治通鑒》笑了笑,這還是她送的。
她問道:“你讀到哪兒了?”
韓彥直早看完了,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進士及第后欣然又頹喪,此時對著這位“命中注定”脫口而出:“《唐紀四十》。”
《唐紀四十》有載:郭暖嘗與升平公主爭言,云“我父薄天子不為”。
宜佑像是沒聽懂,輕飄飄地略過了這個問題,但儼然又是聽懂了的,她復問道:“爹爹以秦王為腰膽,我當以你為什么呢,駙馬?”
韓彥直似是被這直喇喇的“駙馬”二字驚著了,更像是被這個問題問懵了,他半晌沒答上來。
“應該是心肝吧?”
宜佑勾著唇角,彎了彎眼睛輕聲說道。唯獨說這樣直白又大膽的話時,她眼底卻沒有笑,面頰上也沒有少女動情的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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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