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
在這茂密的叢林里,貴州特有的濕氣,已讓許多人皮膚開始潰爛起來,瘙癢無比。
他們身上所帶的干糧,早已所剩無幾了。
其實相比于這些,真正困難的是在這林莽和山澗中行走。
十萬大山,看不到盡頭,明明在輿圖里,不過是十幾里的路,可實際上,卻宛如隔著一道道天塹。
即便是山地營,他們也已筋疲力盡,當初自貴陽出發時的昂揚斗志,此刻已經無影無蹤了。
他們猶如在爛泥中摸爬滾打的人,狼狽不堪,八百人,只剩下了六百。
最重要的是,總兵竟是個大忽悠。
每一次都在說,翻過了這座山,就到了,結果……翻過一座山又是一座大山,一次又一次。
終于,絕望的人寧愿靠著樹根,死在這里,也不愿意再往前行了。
悶熱的天氣,使人恨不得將身上濕重的衣甲摔在地上,可林莽里突如其來的蛇蟲,卻又讓他們不得不將身子捂著結結實實。
自貴陽出發的時候,中官駭了一跳,不過……中官沒有阻止。
而是轉過身,跑去寫密奏了。
方景隆也自知自己在豪賭,他非賭不可,這是明軍在那婦人的陰謀詭計之下,唯一翻盤的機會,錯失了這一次良機,又不知多少人要死在這密林的深處。
在這里作戰,最不畏懼的,反而是與賊軍廝殺,精銳的明軍,給養充足,旗幟鮮明,號令如一,完全不是那些尋常土人叛軍可以比擬。
在這里,他們是在和天斗,和這一座座大山斗,是在和那突如其來的各種疫病,以及永遠都不會停歇的雨水進行戰斗。
方景隆撲哧撲哧的喘著粗氣,他也已筋疲力盡,坐在巨石之上,微瞇著眼眸看著身后衣衫襤褸的隊伍,許多人搖搖晃晃的麻木前行,整支隊伍毫無生氣,所有人都是狼狽不堪。
方景隆看著士兵們,此刻所有士兵也看著他,他們看他的眼神,再沒有當初的愛戴,更多的,卻是麻木。
騙子。
“翻過這一次大山……”方景隆咽了一口吐沫,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情,開口試著再忽悠一次,就好似后世某些以割韭菜為樂的公司一般,不把韭菜割到根,總覺得自己不夠敬業,難免心生不甘。
畢竟,不到最后關頭,誰能保證,還會不會有韭菜沒有割干凈?
“總兵……”方景隆的話剛出口,一旁的老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哭喪著臉打斷他。
“別糊弄了,再糊弄要出事,弟兄們會嘩變的。”
“………”方景隆住了口,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帶著幾分惆悵,抬頭,看著那林莽和茂密枝葉里透出來的幾縷陽光,他不禁感慨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