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伸長了脖子,沒有發現什么奇特的東西,方繼藩則是取出了一份……黃冊。
竟是黃冊!
這黃冊,是明代國家為核實戶口、征調賦役而制成的戶口版籍,里頭詳細登載百姓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并按從事職業,劃定戶籍,主要分為民、軍、匠三大類。
總而言之,黃冊一分為二,而方繼藩這份黃冊,顯然是官府中的戶名記錄。
方繼藩打開了黃冊,便道:“這是靈丘縣的黃冊,黃冊之中,明明白白的記錄了在籍的軍民兩萬三千五百戶,丁七萬九千余口。”
“……”
劉安沉默了。
方繼藩又道:“災后,我與生員人等同心協力,對所有的災民進行了統計,因地崩所造成的死亡,為兩千余人,其余受水患、亂石而死的,只有九百余人,縣中無一人餓死,縣中生疾的百姓,有三百二十二人,這三百二十二人,病死了十一人,其余的,在諸生員的救助之下,大多都已痊愈。”
“……”
殿中又嘩然了。
人就是如此。
若只是空對空,大而化之的來一句賑濟了災情,是很難使人產生深刻印象的。
而方繼藩,所取的,則是實實在在的數據。
這些數目不可能作假,因為大災之后,朝廷肯定要對所有的軍民百姓重新造冊,是否胡說八道,一看便知。
劉安的臉色變了,他終于鎮定不下來了。
弘治皇帝的面上則是動容,他腦里,頓時浮出了無數個念頭。
方繼藩繼續道:“在入靈丘縣之后,為防水患,西山生員帶領災民堵住決口河堤六處。搭建茅草或木屋四千二百間,清理闊地九千畝,欽犯胡開山,聲名赫赫,在聽聞太子與西山書院入縣救災之后,舉手而降,收攏劉事中口中所說的賊子兩千余人。”
一個又一個數目輕輕道出來,卻是字字震撼人心。
此時,方繼藩再不客氣的齜牙,朝劉安大聲道:“在這上頭,可能只是一個個數目,可在靈丘縣,這些數目就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他們和劉事中一樣,也有父母,也有妻兒,會哭,會笑容,他們也曉得什么叫痛,也懂得怕死,懂得偷生。”
“……”
一下子,殿中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弘治皇帝也觸動了,這一句話,與其說是教訓劉安的,又何嘗不是在痛斥他呢。
顯然,方繼藩還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振振有詞地繼續道:“好嘛,這些人就成了不必在乎的數目,這些人就可以無關緊要,這些人就可以去死?那么劉事中清貴,就不能去死?西山書院的生員們,難道就比別人要高人一等,難道就他們配活著?難道只要死的不是劉事中眼里的所謂生員、俊杰,其他人就活該了?”
道德上的制高點,站在上頭,方繼藩一點都不覺得冷,還覺得很暖和。
想不到我方繼藩,也有今天。
方繼藩內心……感動了,感動得一塌糊涂。
放飛自我的感覺,真好!
“我…我并非是這個意識,你污蔑我清白。”劉安的話說的有點底氣不足的感覺,他素來牙尖嘴利,能言善辯,可在這實實在在的東西面前,卻形同于直接被碾壓,這等滋味,很不好受。
再能信口雌黃的人,也沒本事當著所有人的面指鹿為馬啊。
方繼藩嘲弄地看著他道:“怎么,這么快就忘記自己所說過的話了?這都是你親口說的,這么多人聽見,你還想抵賴?”
“哼。”劉安冷哼一聲,實則想用這冷哼來掩飾自己的心虛,他隨即道:“憑什么說這就是你們西山書院的功勞呢?”
他話音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