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之上,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很是奇妙,明明想讓人辦一件事,可對當事人而言,有風險,哪怕是太子親自對你說,好好去辦,將來定教你平步青云,可人們,卻還是會留一個心眼。
因為彼此之間,沒有互信基礎啊,誰知道我開罪了人,最終為你辦事,惹來了麻煩之后,會不會成為棄子嗎?哪怕是太子殿下,哪怕是手里有一份皇帝的詔書在,風險依然是存在的,畢竟,做庸庸碌碌的糊涂官,總比得罪一大片人,成為眾矢之的要好。
這時候,就需要有足夠使人相信的人出現了,比如,張升!張升出來說,某某弟,此事,你不要怕,好好的辦,大家彼此之間,或是同鄉,或是師生的關系,信得過,至少可以保證,人家不會成為被犧牲的那個,于是乎猶如吃了定心丸,辦起差事來,才能有勁頭。
張升現在修書去的,乃是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下轄的饒州知府和廣信知府,這饒州和廣信兩地,是張升的家鄉所在,因為家鄉里出了張升這般的人物,自然而然,地方官府便通過張家族人的關系,漸漸和張升有了一些聯系,彼此之間,熟絡起來。
這兩府共通之處,就在于人多地少,且本地的士紳,都和張家有莫逆之交,先從這兩處著手,一方面是可以做個榜樣,其次,有張家在背后轉圜,阻力會小不少。
“哎……”張升修好了書信,忍不住感慨:“這一次,真將身家性命都搭給你方繼藩了,你方繼藩……萬萬不可害老夫啊。”
書房外,傳來了張元錫的歡笑聲,一聽這久違的笑聲,張升的心就軟了,搖頭:“也罷,陪你一條道走到黑吧,你河西要人,就從廣信和饒州要起,怕就怕……你方繼藩……制不住!”
制不住,也是有理由的。廣信和饒州距離浙江布政使司的義烏和永康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山多,山多,卻又是地少而人多,說穿了,就是窮,人窮起來,就難管,桀驁不馴,對于自己的同鄉,張升可是有很深刻的認識的,他們和義烏、永康人,是一個路數,擅長械斗,動不動就一窩蜂,不見血不還。
接著,張升又修了數封書信,既有江西巡撫,有江西都指揮使,還有水路巡檢……
一通忙碌下來,已至子時,張升連夜讓人將書信送出去,而后,睡下。
可次日一早,外頭卻是人聲嘈雜。
聽到管事嚎哭:“去找呀,去找找呀。”
張升匆匆而起,便見管事的氣喘吁吁而來:“老爺,老爺,少爺……不見了,他走了,留下了一封書信,說是不能坐井觀天,他要效仿方什么世叔,他說……不要去尋他,他要去西山……他說……”
張升身軀一震。
臥槽。
瞬間,張升臉綠了:“他……他……這輩子,沒出過門啊。”
不錯,張元錫因為腿腳的緣故,這一輩子,都沒出過門,一個從沒出過門的人,而且,還腿腳不便,居然一個人……離家出走了。
張升頓時覺得自己心絞的厲害。
忙是捂著自己心口。
不多時,后園里便傳出了女眷的哭聲,定是那張升的老母和自己的夫人聽了消息,無法承受了。
張升大哭:“老夫就知道,難怪眼皮子老是跳。”
“小人,派人去找了,去西山找了。”
張升一臉鐵青:“這孩子的性子,你不知道嗎?他是何等執拗的人啊,既然不告而別,就算有人找到了他,能將他拉回來,我的兒啊……”
心走了,怎么能拉回人來呢。
他一輩子沒離開過家的啊。
他瘸了腿,又能做什么,去了西山書院,見了同齡人,十之**,要被人取笑和奚落,不知多少人,會在他背后指指點點。
張升將張元錫養在家中,不肯讓人接觸,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害怕張元錫見到外面的世界,也怕張元錫聽到那些冷嘲熱諷,這等針扎的滋味,是自己的兒子能承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