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背著手……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他長嘆了口氣:“夠了,不要再胡說八道,朕不希望任何人死。”
方繼藩心里嘆息,陛下,這話就不對了,歷來變法,哪有不死人的,反正死的是姓方的,作為他的遠方親戚,我很同意啊。
弘治皇帝眼睛微紅,依舊還泛著點濕潤。
他是過于寬厚的人。
他幽幽道:“朕年幼時,先皇在位,宮中亂成一鍋粥,朕親眼看了太多的陰謀詭計,也見了太多太多的殺人誅心,那時起,朕就在想,朕一定不要和他們一樣,有人因朕而死,害了朕母親的萬貴妃,她的親族,朕雖是將他們統統驅趕出了京師,可朕依舊留著,不曾誅滅。那些曾在宮中蠱惑先皇的奸賊妖道,朕也不曾傷他們分毫。就是因為,朕知道,朕若是有了第一次的手起刀落,朕和他們,就沒有了任何的分別……”
說著,他背著手……顯得很孤寂。
他所經歷過的,別人何曾經歷,人們中認為,掌握了別人的生殺大權,方可暢快一生。卻殊不知,很多時候,當你掌握了萬千人生死榮辱之死,若只是一味的倒行逆施,一味的以弄權為樂,那么……這樣的人生,哪怕再如何暢快,又有什么意義?
君子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君子若掌握了國器,就更該如履薄冰,更該小心翼翼,因為隨時可能有人,因你而死,因你而受屈辱,這是何其沉重的重擔啊,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也!
朱厚照奇怪的看著父皇,無法理解。
方繼藩卻似乎理解了一點,心里卻為弘治皇帝惋惜,這樣的人,你可以說他迂腐,可以說他婦人之仁,可是作為同樣是有道德感的方繼藩,又能責難他什么呢。
想來……自己本家的死,一定會使陛下很是難受吧。
而接下來,可能還有更多人因此而死,陛下的心里……
這樣的老丈人,挺好的,給我來一個連,我方繼藩也能接受。
卻在此時,身后腳步匆匆,有人疾步而來:“陛下。”
弘治皇帝駐足,回眸,是一個小宦官。
小宦官叩首:“陛下,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懇請陛下賜見,說是有大事……”
弘治皇帝臉色變得嚴峻,這個時候,錦衣衛指揮使急著來見駕,一定出了什么事:“叫來。”
牟斌氣喘吁吁而來,道:“陛下……鬧起來了。”
弘治皇帝一呆,凝視著牟斌:“什么?”
牟斌道:“出事了,定興縣……定興縣那里……”
一聽定興縣那里……弘治皇帝身子一顫,他皺眉,臉色鐵青:“一口氣說。”
“是。”牟斌道:“定興縣那里,數千上萬的百姓,聚集了起來,他們拿著棍棒、武器,竟是……”
說到了這里……弘治皇帝仿佛跌入了冰窖里……
反了?
因為變法嗎?
歐陽志……他……終究沒有收拾住局面?
“歐陽志呢,他還活著嗎?”弘治皇帝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方繼藩一聽,也明白過來,是啊,自己至親至愛的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