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格物,圣人能從一草一木上看到大道理,他們就不行了,不然圣人為何是圣人,而他們只能當圣人的學生?
這種考題,可要比考院試還要難上幾分,你可不能隨便瞎說,你若說,我從這張案桌上看到了“四腳平穩”,蘇葵上來就可以給你一戒尺,我讓你代圣賢立言,圣賢哪句話是跟你說四只腳立著比兩只腳立著更穩?你要隨便胡侃,這桌子能看到的道理多了去了,但讓你拿圣賢的話,來議論這張桌子,那可就十分困難了。
沈溪見眾生員閉目沉思,搖頭晃腦,心中不由暗嘆,這格物致知對于普通人來說,實在是太過困難了,這也是心學為何能夠興起的原因。你非要讓人跟圣賢一樣去從天地萬物明白道理,這是不靠譜的,也有違致學精神,而心學則講求的是本我,只要明白自己立身處世的道理就可。
沈溪不禁想到“守仁格竹”的典故,說的是一代大哲學家,將心學繼承和發揚光大、被譽為心學集大成者的王陽明從婁諒那里得知“格物致知”這個道理后,覺得收獲甚大,欣然回去對著竹子,想從“一草一木”中格出至理,但他花了三天三夜,并無寸得,他認為是自己用心不誠,所以摒棄一切雜念,繼續深入參詳。結果到了第七天,王陽明仍舊得不得任何至理,反倒把自己給累病了。
這是中國哲學史上一個非常有名的典故,王守仁也正是由此懷疑程朱理學,而得出“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的心學理論基礎。
眾人之前還搶著回答,現在則沒一個吭聲。這種問題,放到太學去,找一群大儒來探討,也未必能得出什么好的見解,而眼下卻是一群為自己生計和學業奔波忙碌的秀才,可以說蘇葵完全是找錯論道的對象了。
蘇通沉思良久,低聲對沈溪道:“沈老弟,你見解向來獨到,眼下就有個機會,是你挽回形象的大好良機。”
沈溪誠實地搖搖頭,現在明擺是槍打出頭鳥,他本來就對程朱理學的“格物”有些不以為然,讓他出來議論,那不是自打嘴巴?這種時候還是選擇靜默不出聲為好。
蘇葵本來耐心不錯,但在等了小半個時辰仍舊沒人發話時,他心下有些惱怒:“爾等平日致學,就致成這般模樣?”
眾人都低頭,臉上帶著幾分悔過之意。蘇葵也不客氣。直接指了指前排一名三十多歲的秀才:“你來論。”
那秀才立時有種想一頭撞死的沖動。
本來坐在前面,是為了能更貼近這位新任的提學官,爭取給提學官留下好印象,這下反倒弄巧成拙。連王守仁這樣一代哲學家,七天七夜都沒從竹子上得到至理,讓他對著張桌子不到半個時辰,腦袋里沒有任何至理,只能是一團漿糊。
“這個……方桌……這個……”
蘇葵怒道:“什么這個那個。這學生叫什么名字?把他名字記下,我倒要好好查究,他的生員是怎么考上來的!”蘇葵火冒三丈,他來跟學子“格物致知”,這些學子只會陳詞濫調跟他敷衍。
別的生員有人暗自偷笑,也有人緊張不已……一個不成,自然會換下一個,如果正好撞到自己頭上,那可就倒大霉了。
就在眾人惶惶不安時,蘇葵指著第二排在那兒煞有介事搖頭晃腦的二十余歲生員道:“你來!”
“我?學生……嗯……”
那學生站起來。體似篩糠,半晌后支支吾吾道,“學生愚昧,不能格其理。”
蘇葵更加惱火:“記下來記下來,我就不信,這汀州府之地,難道連個致學之人都沒有?”
蘇葵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馬上要繼續點下個人,旁邊的汀州府儒學署教諭胡為潘有些著急。這么點下去,莫非今年府城的歲考要全軍覆沒?他心想:“我可要趕緊想個辦法,讓蘇提學轉移視線。”
胡為潘道:“蘇提學,本地去年院試。有寧化縣十一歲學子沈溪,得中院試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