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誰都沒邀請,單獨讓沈溪進到院中,他拿出平時舍不得喝的御賜貢茶,親自為沈溪泡上。
“這玉泉山的水,沖泡出來的茶水更加沁雅,這幾年你總在外面跑,怕是都忘了靜心喝茶是什么滋味了吧?”
謝遷給沈溪倒茶,沈溪想回絕都不行。
二人對飲,卻并非飲酒,而是品茗。
謝遷心情大佳,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精神煥發,跟沈溪講了很多茶道方面的東西,好像他已正式進入退休后的生活。
但沈溪能從謝遷話語中體悟到一絲絲失落,這是一個在朝中貢獻大半輩子,最后卻近乎是被趕出朝堂心有不甘后的委屈。
一直都是謝遷說話,沈溪沒有應答,認真傾聽。
說到最后,沈溪隱約察覺謝遷眼角噙著眼淚,沈溪不好揭破,只能回避謝遷的目光,裝出一副認真品味好茶,悠然忘我的模樣。
“這么多年了,終于結束了啊。”謝遷最后終于忍不住,由衷感慨一句。
沈溪道:“謝老是說致仕歸鄉之事?”
謝遷勉強笑道:“在朝當官多年,似乎早已厭倦這種繁瑣的生活,以為不會戀棧權位,更不貪聲色犬馬,卻在臨走時產生一絲不舍……這到底是忙碌了大半輩子的事業。之厚啊,以后這朝堂上的事,就只能仰仗你了,尤其是要防止陛下跟前那幫奸佞小人,還有……就是匡扶社稷。這大明朝除了你之外,老夫真不放心別人呢。”
沈溪心里忍不住一陣酸楚,盡管謝遷在自己擔任兵部尚書后,給了自己太多牽掣,但說到底,這是一個一心維護大明穩定的老人,他怕許多改變會動搖大明統治的根基,所以保守,固執,但在臨行前,終于表現出對他的欣賞。
二人對著靜默良久,沈溪打破僵局,道:“謝老其實完全沒必要就此退下來,以謝老的身子骨,再輔佐朝政十幾、二十年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謝遷搖頭苦笑:“你當老夫是覺得自己年老體邁、力不能及才選擇乞骸骨嗎?世道不同了,先皇剛去那會兒,朝廷需要老夫這樣的老家伙撐著,劉瑾當權時,老夫就算想走也不能走……可到了現在,陛下根基已固,且有了自己的主意,就算陛下不趕老夫,老夫也沒臉再繼續留在首輔位上,是該讓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施展一番才華了。”
沈溪再次沉默。
因為沈溪察覺到謝遷的“激流勇退”是明智之舉,連他都感覺現如今大明的朝堂格局跟以前有極大不同。
謝遷繼續道:“以前老夫最擔心的,莫過于你沉不住氣,鋒芒畢露,于朝堂無法立足,現在終于不用擔憂了……因為你已是朝中少有的元老,更是陛下留下的唯一的顧命之臣,年紀輕輕就成為大明的柱梁,老夫總算沒錯看你。”
沈溪眼睛有些紅了,舉起茶杯,對謝遷道:“敬謝老。”
謝遷笑著拿起茶杯,就像飲酒一般,把杯里的茶水一飲而盡。
謝遷再道:“不過且不可掉以輕心,太后和張家兄弟,肯定不甘退出權力層,介夫跟他們走得過近,事情或許會起波瀾……唉,也是老夫給了他錯誤的信號,才讓他走到今日這般田地。”
沈溪搖頭:“同為朝廷做事,在下不會在此等事上過多介懷,只要介夫放下成見,以后可以好好合作……”
“希望你能做到心平氣和,日后做事更加內斂……呵呵,老夫其實毋須擔心,你是何性格,老夫早就看透了。”謝遷道。
沈溪聽到這話暗暗皺眉:“我的性格有時候連自己都看不透,你能看出什么?”
沈溪道:“在下定不負謝老的期望。”
謝遷笑著擺擺手:“你不需要對老夫表態,你要做的,是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先皇和當今陛下的信任,對得起世人便可,老夫只是離開朝堂,又不是入黃土,有時間你可以去拜望一下老夫……哦,可能機會也不大,老夫會回余姚,再想會面很不容易,倒是以中會留在京師,有時間你們多聚聚。”
雖然謝遷對家族中事不太看重,但說到最后,還是忍不住提到他最得意的兒子謝丕,隱約有提醒沈溪幫扶一把之意。
沈溪重重地點了點頭:“在下跟以中本來就是老朋友。”
謝遷笑道:“不說這些了,該談的,到朝堂上去談,今天就說說茶道,老夫這一年多來可是深有研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