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沒有別的衣服,平江市的父母年年都會郵大堆衣服過來。
全都沒拆封,都還簇新的放在柜子里。
只是這身衣服,是阿婆踩著縫紉機一針一線裁出來的,最合他的身,也最合他的心意。
況且,江又靈穿什么都好看。
他提著不銹鋼保溫桶,撐著把老黑傘就要出門,臨行猶豫了一下,又轉回去加了件毛衫,初春的寒氣還沒走盡,他雖然不怕冷,但不能讓阿婆擔心。
隔壁劉老頭的戲,已經在放了不知幾遍了。
江又靈打著傘從檐下經過時,正有女聲嬌嬌的唱:“落花有意隨流水。”
又有粗獷男聲默然的接:“流水無心戀落花。”
少年人撐著傘,腳下踩著積了一汪汪水的青石板,邊上是條清幽幽的河,背后還在唱——
“卻是為何?”
“只因他有奔投滄海之志。”
他將飼料一路散進河里,平日里怕人的野魚兒,此時卻盡數躥了上來,爭先恐后的爭著食兒。
走過小石橋時,兩條金紅尾鰭的鯉魚躍出水面,發出稚嫩的童音:“多謝!多謝大人!”
江又靈點了點頭,剛走到岸上,腳邊一灘水蕩起圈圈波紋。
水做的小人慢悠悠的從里頭拔出手腳來,撒歡似的歪歪扭扭跑了幾步,吧唧摔在他的鞋面上,星星的濺了幾滴水在少年的褲腳上。
小人驚恐的臉都變了形,一時間不敢抬頭,討好的用身體蹭鞋,直到檫得纖塵不染。
江又靈把腳撤到一旁,看他一眼:“行了。”
小人身子一僵,旁邊幾汪水中無聲的冒出幾顆和它一樣的小腦袋,探頭探腦的朝這兒張望。
江又靈繼續走路:“不怪你。”
小人一動,甩著手臂嘰嘰叫了幾聲,急急忙忙跑出去,跳回了水洼里。
河里頓時傳來嘻嘻哈哈的笑聲,幾條小鯉魚笑成一團。
這便是江又靈的特殊之處。
他從小,就總能看見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聽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比如這幾條鯉魚。
江又靈沒再搭理它們,再走不遠,就是醫院了。
他需要給阿婆陪夜。
阿婆身邊,已經沒有別的人了。
江又靈兩天前就托人帶話,給班主任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以他平日里玩兒似考第一的成績,沒受到絲毫阻礙。
早晨醫院大門還沒開,江又靈從側門進去,尋到健在醫院最里頭的住院樓爬上去。
小鎮醫院沒有電梯,二十多年的老樓梯幾乎給人走出了包漿,在昏沉的光線里發亮。
江又靈上到四樓,從走廊里經過,腳步聲有些回蕩,響得嚇人。
醫生已經開始查房了。
病房門都開著,一個個病房里都躺著人,醒著的,這時都在朝他張望。
江又靈睫毛顫了顫,腳步頓了一下,閉了閉眼,然后加快了腳步。
走廊里散發著冰冷的消毒水味,刺得他鼻尖發酸。
有個年輕護士從他身旁經過,回頭看了一眼,眼里迸出些驚喜:“又來看奶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