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鋌今日說起“唐寓之之亂”,是想提醒李笠,等“檢寺”結束后,開始向地主們征糧、征稅時,可能面臨什么局面。
若以為只要干掉幾個敢出頭的就能萬事大吉,那可就麻煩了。
地主們沒一個愿意老實交稅(田租)、交出隱戶的,無論士、庶都是如此。
小地主實力不夠無法硬扛,心里有不滿,也只是在家發發牢騷,大、中地主們心里不滿,自己不會跳出來,卻會攛掇別人跳出來。
真要是那樣,可不妙。
三吳各地,乃至全國各地,隔三差五就冒出幾個反賊搞事,四處流竄,襲擾郡縣,官軍四處平叛,只會疲于奔命。
兵馬頻繁調動,必然大幅增加開支,而時不時爆發的叛亂,會影響當地百姓生活,以及農業生產。
譬如某地,春天時爆發叛亂,即便官軍很快將其平定,可百姓誤了農時,一年的收成就會大受影響。
若叛亂爆發在秋天,影響也不小。
而為了加強對地方的控制,各郡縣又要加強兵力駐守,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所以,張鋌認為,在之后開始的“檢籍”之中,存粹使用武力,解決不了問題,所以要軟硬兼施。
也就是打一棍,給一個甜棗,
所謂的“甜棗”,就是給庶族(寒族)以相對公正的入仕當官途徑,只要保障這一點,庶族(寒族)地主們,會合作的。
行府兵制,讓寒族子弟有機會以軍功入仕,算是一個辦法,但江南的地主未必愿意子弟從軍,憑軍功入仕。
因為打仗會死人的,不是哪個父母都舍得讓自己的兒子上戰場,也不是每個追逐功名的人,有勇氣上陣殺敵。
尤其對于那些清高的讀書人來說,從軍就是“犯賤”。
張鋌給的辦法,是“吏轉官”,實行另類的吏選(這里的吏指的就是吏,而不是官):
通過考核,將三吳地區一些確實有真才實學的郡縣吏員,進一步提拔,為官(流外官)。
在新的職位上進行歷練,為期一到三年,只要歷練表現合格,就能“入流”,即成為流內官。
這里所指的“吏”,不是賤吏,而是佐吏級別的吏。
三吳地區的郡縣佐吏,多為寒人子弟(小地主出身),多有宗親,在地方上關系盤根錯節。
只要讓這些人有了盼頭,并且切實吃到“甜棗”,那么為了好不容易獲得的機會,就會配合朝廷的“檢籍”、“檢地”。
如此一來,反抗的情緒就會緩和。
而引入一些寒族子弟為流內官,可以讓李笠獲得更多的支持,將來就能以許多寒族出身的官員,構建起一支相對忠誠的官僚隊伍。
李笠說:“這主意不錯,但有局限性,等同于是給三吳地區的福利。”
張鋌回答:“特事特辦,一切,為了能順利檢籍、檢地。”
李笠反問:“那別處呢?這個權宜之計,還是有局限性,應該給各地寒族子弟,以繞過九品中正制,入仕做官的機會。”
“明公是說...是之前提起的定期考試選拔?”張鋌來了興致,因為李笠如今是丞相,所以他對李笠的稱呼,變成了“明公”。
李笠點頭:“考試選拔,國子學就實行了許多年不是?而且據說高家的齊國,也曾在州郡召集學子入京考試,考試合格者有任用,這招數可不新鮮。”
他說到這里,笑起來,“但國朝的國子學考試制度,黑幕重重,你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張鋌也笑了笑。
他作為昔日的“替考”,當然知道國子學考試選拔制度的各種黑幕,但是,這不是制度的錯,是人的問題。
制定制度的人,帶頭違反制度,或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制度淪為笑柄,這可不是制度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