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天氣依舊炎熱,一條小河畔,李笠和梁森駐足而立,東張西望。
看了許久,確定這里就是當年他倆被拐賣后,給“買家”干活時,曾經釣過魚的河灣。
而遠處莊園邊上,一群破舊的院落當中,就有他們當年睡過的房子。
一眨眼,二十多年前過去,當初那艱苦而短暫的奴隸生活,李笠依舊沒有忘記。
此次出巡至沔北,李笠特地派人去尋找當年的受苦之地,現在,看著“物是人非”,只有感慨。
“向北,過宛城,翻過群山,就進入闕南(伊闕以南),也就是伊、洛地區,過伏流城,出伊闕,距離洛陽就不遠了。”
李笠望著北方,緩緩說著:“如果我們能到那里故地重游,那就意味著已經拿下洛陽,意味著,天下大勢,分久必合。”
“從沔北翻山去攻洛陽么?”梁森問道,想了想,又補充:“翻越山嶺,糧草輸送,沿途消耗可不小。”
“當年,魏軍南下,攻占沔北地區,不就是從洛陽南下,過闕南,翻山而來?”李笠笑起來,“他們能行,我們當然也能行。”
“那...將來若真的...若李使君不肯歸降,怎么辦?”梁森又提出一個新問題。
他口中所說李使君,是周國和州刺史李義孫,即李笠當年認的遠親。
和州位于闕南,州治伏流城,此為李義孫家族世居之地。
“那我便繞路嘛,從虎牢出擊,西攻洛陽。”李笠私下里和梁森等故人交談,不怎么用“朕”這個自稱。
“他會奉命救援洛陽呀。”梁森提醒,李笠聳聳肩:“那你去勸降咯。”
這是把問題交給梁森去解決,梁森不知該怎么回答。
二十多年過去,李義孫的仕途走到了刺史這個級別,如其父兄那般。
而李笠,已經是一國之君。
真要有兩軍對壘的那一天,想來,勸降應該是能成的。
梁森聽李笠說過,這二十多年,李笠和李義孫一直保持著聯系,可以說是每年都有書信來往,今年也不例外。
李笠出巡沔北,就派人去“一山之隔”的闕南,給李義孫送去親筆信。
前日,收到對方回信。
只是為了對方著想,聯系一直是暗中進行,畢竟李義孫是周國官員,一旦事泄,可是要倒大霉的。
梁森覺得,若真到了那天,李義孫想來會歸降“遠親”,或許,李笠還會給予這個“遠房堂兄”以宗室的待遇。
不過,那一天何時會到來?
李笠受禪稱帝已有兩年,這兩年,一直在推行各項新政。
其中,全國范圍的檢寺,暫時限定在三吳地區開展的檢籍、檢地,已經告一段落。
效果,當然是十分顯著的,朝廷將大量田地清查出來,又清點許多隱戶,使其重新成為編戶民。
所以,朝廷的歲入大幅增加,在冊戶籍數也增加不少。
而三吳地區,許多士族、豪族對朝廷的怨氣,也大幅增加。
畢竟,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那么多士族、豪族名下田地、依附民,多少年來都不用繳納一粒米,不用服勞役。
累世積蓄下來的田產、財富,以及大量部曲、奴婢、依附民,使得這些大戶過著“閉門成市、僮仆成軍、自給自足”的舒適生活。
但現在,行不通了。
每一畝田都要繳納租賦,每一個僮仆、莊客、部曲都要服勞役,而官府又以優厚待遇(相對來說),擴招廂兵,這讓士族、豪族們的收入大受影響,勞動力流失嚴重。
與此同時,朝廷雖然沒有廢除九品中正制,但以科舉考試選拔人才,使得士族們對入仕渠道的控制,日益變得無力。
李笠不屑于收買那些累世富貴的世家高門,也不再給士族以經濟上的特權,又慢慢奪走對方政治上的特權,如何不會惹得這些人怨氣沖天?
雖然如今國內局勢看起來平靜,朝廷檢寺、檢籍、檢地進行得很順利,各項新政也推行開來,但是,梁森覺得這很可能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