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又說,如今朝廷收復洛陽,那好,有空大伙去找洛陽街頭的攤販學學叫賣聲,日后碰到了假清高的士族子弟,捉弄一下,也是不錯的。
種種言論,對于王旭而言簡直是不堪入耳,再也坐不住,找個借口告辭。
“斯文掃地,斯文掃地!”王旭越說越氣憤,“聽說,軍中還特意教那些粗鄙武夫洛生詠,這把洛生詠當成什么了?當成人盡可夫的倡婦?”
王玚擺擺手:“行了,這種氣話,你現在說過之后,就莫要再講,當心禍從口出。”
“父親,這倒是怎么了?陛下為何如此作踐讀書人?”
“作踐讀書人?”王玚聞言拿起案上放著的石經拓片,“如果陛下作踐讀書人,又如何會對石經如此上心?”
“不僅對洛陽發現的石經殘片上心,還想方設法,要把當年沉入黃河的熹平石經、正始石經石碑找到,并撈起來...”
“若陛下作踐讀書人,就不會想方設法收集天下書籍,組織學者校對,然后大規模刊印,填充各州學、縣學圖書館,并在書肆大量銷售。”
“朝廷大辦教育,讓越來越多的人,能夠讀得起書,看得起更多的書,這不能用‘作踐’二字來說吧。”
王玚的話,讓王旭啞口無言,但是,他還是憂心忡忡。
因為皇帝對世家高門,乃至對士族的不屑,可是明明白白體現出來的。
選官制度上,不看中出身、門第,越來越推崇科舉,大量寒族子弟通過科舉入仕,做流內官,擠壓了士族子弟的官位。
九品中正制雖然未廢,但已名存實亡。
數百年來,歷代朝廷對士族在土地、賦稅上的優待,楚國已經取消得一干二凈。
士族的莊園,維持的成本越來越高,收入減少的同時,開支大幅增加,許多人已經無法維持優渥的生活,以及像樣的排場。
皇帝基本上不舉辦什么宮廷詩會,也不怎么召集文人墨客吟詩作賦,逢年過節的隆重酒宴,助興節目,大多以射箭為主。
皇太子和諸位皇子的佐官,沒多少士族官員,多是些微寒小吏或行伍出身官員。
陪伴皇子們讀書、娛樂的同齡人,要么是軍校同學,要么是勛臣、軍屬子弟,很少有士族子弟。
種種跡象表明,皇帝真的不屑于和世家高門乃至士族親近,敵意很明顯。
但又不能說是趕盡殺絕。
因為有各級學官這一“清望官”來安置士族子弟,士族出身的官員,該有的待遇絲毫不少。
甚至靠著各種“補貼”和“津貼”,也能維持體面的生活和排場,有舒適的官邸住。
譬如外出公干,有“特勤”作為侍衛一路護送,沿途驛站可以從容住宿,根據官階,有對應的住宿待遇(特勤人數多寡也是如此),吃住行都不用愁。
但沒有官職的話,什么待遇都沒有。
“當今天子,乃奇人,不可以常理度之。”王玚輕聲說著,他已故的父親王沖,當年是李笠在徐州刺史任上的長史,對李笠這個人,有很深刻的看法。
王沖當年曾對他說,李笠乃奇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時局不一樣了,你要記住。”王玚交代著,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大概也就還能活個十來二十年。
“陛下要的,不是斯文掃地,確實是文學大興,但那是寒族的文學大興,士族占據主流的時代,終將會落幕。”
“父親也許看不到那天,但是,你們會看到,并親身經歷。”
“除非時局有變,否則..想要家門不墮,就得憑真才實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