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頓一頓,眼也不眨地又接道:“無緣無故,小校為何逃亡?自然是朱襲不義,不得人心而致。”
我略一思忖,這倒確實是個好辦法,只是不夠磊落。小校明明為言眺拷打而死,如今說他死于意外,不啻彌天大謊。然而酷刑殺人,毀去的不僅是我林睿意一人的名聲,恐怕連整個南劍之盟都會落人口實,的確不利于大業。
都是這個言眺,又是莽撞又是殘忍,如今還要為他善后。
我開口道:“此計可行。然你適才所說‘千金買骨’似乎與此事關聯不大?”
甘允一笑,成竹在胸:“光一道檄文恐怕還不夠。盟主可派人去小校家鄉厚恤之,賜封‘明義郎’,豎衣冠冢彰顯,以金銀多加賞賜其家屬。”
果然好計。果然千金買骨。如此一來,知情之人不能說我殘暴,不知情之人更會贊賞我是情義之人。更重要的是,此事彰顯我招賢納士之心,今后會有更多的人愿來投效南劍之盟。
看來此人雖難說正直,卻實在是個人才,不如留在身邊,日后定然有用。
我看著甘允道:“你謀劃有功,我會重賞你,你想要何等的賞賜?”
甘允復又跪下,鏗聲道:“在下不想要賞賜,只是愿追隨盟主身側,為大業效犬馬之勞。”
“好,我先封你做承奉郎,你留在這積艷山上,可自由出入無瑕殿,參知政事。”燕昭王聽了千斤買骨之事,重用賢臣自郭槐始,我重用賢能,就從這甘允開始。
甘允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
我伸手扶他起身,略一思忖,道:“承奉郎,你對當下情形有何看法?”
甘允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誅之。朱襲與我軍隔江而治,相隔甚遠,一時鞭長莫及,且容在下細細謀劃。至于郭隨,在下已有一計,能令其不戰而潰,但看主公用與不用。”
我大感意外,卻更驚喜,忙道:“快請說來。”
甘允道:“主公想必知曉滓水自嶺南道發源,流經紅藍江南岸十六州入海?”
我點頭,不知為何,心下略覺一絲不安,直覺甘允所獻,未必會是好計。
甘允已欣然接道:“滓水上游在我處,下游流經郭隨處。兩處十六州稼穡用水皆賴滓水。主公可征募三十萬民夫開河挖渠,令滓水改道,則郭隨處七州必缺水干旱,長此以往,必鬧饑荒。郭隨所轄不過十五州,若是一半地方鬧了饑荒,必亂其軍,到時我軍乘亂取之,必定不費吹灰便手到擒來。
我沉默不語。平心而論,這的確是極高明的謀劃,也稱得上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只是截斷水源,令其干旱,到時百姓因饑荒而餓死者必眾,且不說天下怨我,我自己又何能心安?
半晌,我開口道:“此計甚好,只是人為造成饑荒,必餓死大批百姓,恐我到時不得民心。“
甘允略一思索,開口道:“主公截斷水源之后,便可檄文以告天下,敦促郭隨投降。郭隨如不肯投降而造成百姓餓死,過失則在郭隨身上,到時不得民心的便是郭隨。”
話雖如此,惡行畢竟由我犯下。
我沉吟道:“此事重大,我需同亞父等商議。”
不待我說完,言眺已跳起道:“好計!好計!這甘允實在是個謀士。”
亞父捻須道:“若能征募到三十萬民夫,一年之內便可完成改道之事,再有兩年可陷郭隨于饑荒之中,如此三年后郭隨必潰,我軍平定東南,更可渡紅藍江以圖朱襲。”
我不料亞父竟然贊成此計,躊躇道:“此計雖好,只是難免到時餓殍遍野,南劍之盟會落下‘不仁’之名。”
言眺急道:“不用此計,兩軍開戰,到時也是生靈涂炭,有何不同?”
我向張遠看了一眼,道:“大將軍意下如何?”
張遠向言眺看了一眼,面露不忍道:“兩軍開戰,死傷的是兵士;斷人水源,死傷的卻是百姓。在下聽說昔年的廣成太子對百姓仁愛有加,經常解私囊以賑災,絕不愿看到餓殍遍野的情景。我南劍之盟既然要秉持廣成太子之仁德,自然不可做出如此危害大批百姓之事。”
“正是如此!”我重重一擊桌案,贊賞地看他一眼道:“今逢戰亂之時,士卒死傷,不會有人責難,但百姓死傷,天下必為之側目,若果真如此,到時我無顏面對天下洶洶之問,更無以自稱為蕭芒報仇。”
言眺適才的滿面喜色霎時無影無蹤,神情黯淡下來,低頭道:“三哥拿主意就是。”
他的反應倒是出乎我意料,難得這次如此輕易就能說服言眺。
亞父看看我,又看看言眺,道:“既如此,另想他法對付郭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