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你要成就青史,卻難道不顧你老母妻兒的死活?”
柏途遠眉頭略略跳動一下,轉頭去看老母,終于眼眶中有了濕意,半晌哽咽道:“母親,兒不孝……”緩緩跪下。
他的老母卻肅然道:“為人自當先忠后孝,先國后家。征辛,你做的對。”柏途遠站起身子,又向妻子道:
“娘子,連累你了,容我來世相報。”
言眺冷冷地道:“沒這么便宜。今日,你殺我屬下殺我士卒,我要讓你知道何為人間至苦。
我要讓大母看著孫兒死,母親看著兒子死,痛斷肝腸卻不能相救。我要讓你受百倍于盛盈之苦,悔斷肝腸卻求死不能。”
我看著兩個驚懼大哭的幼童,微微猶豫,不知該不該相救。兩個無知童子雖無辜,可我軍死去的一萬將士又何嘗不無辜?當母殺子雖殘酷,可盛盈如此被殺又何嘗不殘酷?
就在我猶豫的這瞬間,言眺已提起柏途遠長子,頭朝下狠狠摜于石地上。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伴隨著頭顱摔碎的破裂聲響起又戛然而止。
我的心頭一緊,即便只是眼角瞥到那孩子抽搐的雙腳也無法再看這場面,別過頭去,恰在郭靈手持的方天畫戟的白刃上照見自己的臉,我從未在自己的臉上見到如此難看的青白之色。
更凄厲的兩聲喊叫響起,撕心裂肺直入魂魄中來。這是孩子大母與母親所發出的。我耳中忽地聽到柏途遠大叫:
“娘!娘!”轉頭看時,柏途遠的老母已自行撲上旁邊一名兵士所持的鴉項槍槍尖,登時斃命。
言眺厲聲道:“按住他!”押解柏途遠的四名兵士牢牢按住不停掙扎的柏途遠。柏途遠面上的神情我只敢瞥一眼便立即轉過頭去。
誰也不會愿意再看那樣的神情第二眼。
又是一聲孩童的慘叫,言眺已殺了柏途遠的另一子。
滿場的血腥氣,滿耳的凄厲哭叫,我忽覺得,我早已變了個人,不復當初南汀的林三郎。
“花神讓道林三郎”,我早已與花神無關,早已與書法名家無關,我已在走向惡魔。
今日冬至,本該著新衣,吃餛飩,舉家同樂。
我下令全軍連我在內為死難將士服大功之喪,發誓今后行事當慎之又慎,絕不再意氣用事。
亞父與張遠為甕城之失向我請罪,我深知這過失中亦有我的一份—若非我一心想要保住柏途遠,又怎會令亞父與張遠為顧我之意而失了詳查?我以戰事未完不宜定賞罰為由,只好言相勸,更向亞父表明今后戰事只聽亞父之言,再不擅自做主。
全軍士氣沮喪,亞父借演練陣法提升士氣,更為逼郭隨北逃,將休整之期延長到二十日,一直過了二十日后才又整軍出發。
出得申渡,再行幾十里地便是廣巒。過了廣巒往東便是沚皋,出沚皋三百里便是儻州城了。
廣巒是寬闊平地,一望無際,我軍下一戰要攻的便是沚皋了。
連日來幾波斥候回營,向亞父稟報各道情形。惠山、起陽皆未破,郭隨在儻州城內不見動靜。朱襲卻聯合潘蔚,出兵攻打羅靈通,意圖牽制趙儲芫,趙儲芫出五萬兵相助羅靈通。只是朱襲有霍威黃雀在后虎視眈眈,并不敢出重兵,因此圍魏救趙之法并不奏效。
又有斥候報葵山西道有兩路人馬不知何故開戰,朱襲與霍威目前只作壁上觀。
各道都有消息傳來,只郭隨處毫無動靜,實在令人不解。
我思忖再三,仍是開口問亞父道:“亞父,依你之見,郭隨老賊打的到底是何算盤?五支大軍攻他,他怎敢無動于衷?”
亞父皺眉沉思,半晌道:“他若不想死,必要各處求救,霍威鞭長莫及,朱襲孤掌難鳴,葵山西道各路諸侯雜而無章,看樣子求救無門,他只能集全力直撲一軍,若是能大敗云崇或巫光便可直上攻趙儲芫。”
張遠開口道:“他亦可南下直撲我軍而后攻取積艷山。”
正此時,又一斥候來報曰:“郭隨大將路申將五萬軍自流雅向東南而來。”
張遠一拍大腿道:“這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