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父臉色由灰轉紅,道:“還敢狡辯?斥候營主簿何在?將當日所派斥候名錄呈來!”
主簿已抖索上前,將名錄呈給亞父。亞父看也不看,向張遠道:“派人將名單上所有人帶來。”
眾人互相看看,俱都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我也如坐針氈,不知亞父要如何處置。
過了盞茶功夫,張遠親兵回校場復命道:“除已死的九十三名,傷病不能起身的五人外,其余一百七十六人都已帶到。”
場下一百七十六人還不知發生何事,但見正副校尉跪在亞父面前,便也紛紛跪倒,道:“大元帥有何吩咐?”
亞父一字一頓道:“廣巒之戰前,敵軍下了死令,不得泄露敵軍主帥實乃鎏金塔方遠華,而非西江狐施貴,爾等便刺探得假軍情,累我誤用了陣法,累得大將軍慘敗!爾等可知罪?”
場下先是寂靜片刻,隨后一片喊冤之聲響徹校場。
亞父怒道:“爾等還有臉面喊冤?你可知,對付得了方遠華的陣法卻對付不了施貴,對付得了施貴的陣法卻對付不了方遠華!軍情有失,我滿盤皆輸!”
宋承宗哭叫道:“敵軍既然知道泄密便要掉腦袋又怎敢泄密?這次實在是怪不得兄弟們!大元帥不知,兄弟們此次個個盡力,有不少兄弟半日往返二百里,跑得腳掌都爛了!”
眾斥候更是跟著竭力喊冤。
亞父聲如冷鐵,道:“腳掌爛了?你可知用錯陣法大將軍慘敗,我軍幾萬精銳連同僅有的六千龍驤軍重騎兵一齊葬送在吳王坡一役?你可知主公被敵軍四面追堵逃亡荒城,他不愿棄下將士獨自逃生,六天六夜沒有吃食,險些餓死在荒城里?
徐錦輝哀求道:“大元帥,屬下等知罪了,但請大元帥開恩!”
亞父臉上的紅色怒潮漸漸消退,沉聲道:“軍法如山,不可兒戲。軍情有失,按律當斬!”
眾斥候大驚失色,只七嘴八舌,喊冤聲里夾雜著哀求哭告聲。
宋承宗猛地撲到我腳下,聲嘶力竭喊道:“主公救命!請主公開恩!兄弟們都盡力了!請主公救救我等!”
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亞父,斥候營雖然有錯,但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全部怪罪斥候營。”
亞父見我求情,面上微顯為難之色,只沉默不語。我大急,忙在諸將中搜尋,看誰能能有資格在亞父面前求情,忽地瞥到熊煌,想到他此次也是大有功勛,應能在亞父面前說上話,便向他示意開口。
熊煌見了我眼色,微微一怔,隨即排眾而出,向亞父道:“大元帥,我軍此次征討郭隨傷亡慘重,正是用人之際,斥候營雖有罪,但不如教其戴罪立功。”
亞父終于點頭道:“既然主公和熊都尉都替爾等求情,那便破格赦免一半罪責,斬首改為八十軍棍。立刻執行!”
我不知我是如何在一片絕望慘嚎聲與皮開肉裂聲中捱到最后的。八十軍棍打完,當場氣絕的便有五十二人。
我此時方知,原來當一個主公這么難,不但要殺不想殺的敵人,還要殺不想殺的自己人。
時已正午,照理該進午膳了,但我實在沒有半點胃口,只想一人呆在房中不想見人,便吩咐程進道:“我要在房中休憩,誰也不見。你派人守著,除非失火,不得打擾。”
我在桌邊坐下,一伸手卻是頓住,桌上并無烹好的熱茶,也無松仁。程進到底不是郭靈。罷了,我飲了口前晚喝剩的冷水,在這隆冬時節,更是冷徹肺腑。
我不敢抬頭,抬頭便會看見對面鏡中的自己,此時鏡中的自己定然是一張我不想看到的沮喪的臉。
亞父太過狠心,斥候縱然有誤,也是事出有因,縱要懲戒,二十軍棍已足夠了,不該重打八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