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親衛一人回轉,向我復命道:“稟主公,王樓人已不見。”
王樓竟果真是個奸細!我驚怒交加地道:“叫王祁起來,派五仟人一營一營去搜!全軍捉拿奸細王樓!出城去追,快去!”
我想上前問候華當日他去了哪里,一步邁出卻是一個踉蹌,幾乎跌倒,身后有人及時扶住了我。我轉頭看時,見是程進。我猛地想起一事,一把抓住他手臂,喊道:“秩先,我說過準許大將軍來我面前申訴的!他為何不來申訴?他為何不來辯白?”
程進垂淚道:“大將軍只當主公一心要殺他,好令耿將軍接替大將軍之位,因此以為申訴也是無用……”他話未說完,已是轉身走向一棵大樹,跪倒樹下,放聲痛哭。
我渾身冰冷,忽覺喉中古怪,一股逆血已是急沖而上,噴出口來。
甘允與候華忙上前扶住我。甘允道:“主公且寬慰些,如今全軍仰仗主公,主公萬萬要保重。”
候華哀聲道:“怪只怪小的當日吃壞了肚子,主公派人來傳的時候,只有王樓在,才給那廝找著了機會……”
明明都是我的錯,當日屏風之后我其實便已中了霍賊的奸計。若非我心中早已認定張遠背反,又怎會如此輕易聽信王樓之言?
我實在是個昏昧的主公,天下尚未大定便斬去了自己臂膀,拆毀了自己長城。我還有何面目做這個主公?
甘允見我悔痛交集,此時反竭力安慰我道:“想來也是大將軍命該如此,在劫難逃。偏偏其母于此時病篤,偏偏我又不得不去趙儲芫處。唉,哪怕我提前半日回轉,大將軍亦可逃過此劫。”
他忽地發現我身上只穿了褻衣,忙將自己大氅解下披在我身上,道:“主公千萬保重,莫要著了涼。”
我一把捉住他手道:“撤兵,叫言眺回積艷山。我要親自扶柩,送大將軍回鄉落葬。”
大軍行進于白山黑水之中,寒雨冷風更增凄涼。
我騎在白馬之上,腦中昏昏沉沉,只知緊緊握住手中劍。
劍寒沁心骨,劍沉如悔意。
鞘中是大將軍之血,忠臣之沉沉碧血。我親手鑄下這大錯,無法彌補,不可原諒。就算找回王樓,將之碎尸萬段,也無法令我的大將軍起死回生。
“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我不配吟詠這句前人名句來表彰大將軍。我根本不配做他的主公。
我明知霍威卑劣,卻還是入了他的彀,明明信任大將軍,卻還是聽信了王樓之言。想必大將軍日后在九泉之下,也會是寒透了心。
一旁的甘允不停勸慰我,道:“萬事萬物有其命數,想是大將軍的命數到了,不得不去,本不是主公之過,主公不必太過自責。大將軍雖歿了,但主公畢竟親手殺了霍威,替天下除了害,更是為大將軍報了仇。大將軍地下有靈,必定也是欣慰的。此番主公雖中了霍威奸計,但除賊之功光璨天地,世上百姓人人感激,地下的太子芒也可安然長息了。”
鐘韶慶忽地從旁趕上,滿面堆笑接道:“尚書令說的極對!不過是天假主公之手殺大將軍,如何說是主公之過?如若不然,又怎會令尚書令恰好出城,又令候華恰好跑肚?主公如今殺了霍威,立下了這天大功勞,便是立時登基稱帝,百姓也萬萬沒有不服的!”
我不禁向他瞪視一眼,鐘韶慶一怔,惴惴退下。
甘允也不禁向退下的鐘韶慶看了一眼,道:“鐘將軍說的原也沒錯。主公為天下除了惡賊,更為蕭芒報了仇,功勞遠遠大于過失,實在不必再為大將軍之死耿耿于懷。”
我搖了搖頭,甘允又道:“要說過錯,其實倒是我的過錯。我不該在此當口去趙儲芫處探病,即便去了,哪怕是留下一名親信腹心在城里,待主公回來時,也可將誤會說清……”
一邊吳悝插話道:“尚書令明著是去趙儲芫處探病,實則因主公失蹤,想要請趙儲芫出兵攻打霍威以逼他交出主公,只是那姓趙的借口托病,并不肯發兵。”
我慘笑道:“我已失蹤兩月,又有誰人能料到我會突然回城?尚書令又非神仙,安能知曉霍威設下此反間毒計?我只恨我自己,明明已等到大將軍回城,卻不肯將他召來問一問!我實在是個昏主!”
吳悝與甘允忙一起出言安慰。我一側首間,忽見一名將士手中持的正是大將軍的長刀。
雷神刀下,人馬俱碎。如今大將軍卻碎于我手!
我心痛難當,只覺喉中又是一陣腥甜,一口血噴處,天旋地轉,就此栽下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