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把青色竹椅子被太陽曬得有些開裂,老者的身體稍一扭動,身下的竹椅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幾百本老舊書籍,規整地擺滿了十幾層臺階,相互間的距離簡直就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嚴謹中透出一股美感。
二人偷的浮生半日閑,如果此刻再有粗茶兩杯,甜點一盤,那么這便是一件很值得追求的雅事。
讀了大半輩子圣人文章,侍候了幾十年藏書樓的老人,似乎對于這樣的閑事早已習以為常,滿是皺紋的面容上,看不出有任何欣喜的表情。
五竹坐在竹椅上一動不動,顯得有點拘謹,寬大的竹笠遮在臉上,倒不用擔心紫外線曬傷皮膚。
老人偶爾扭頭看一眼身邊的青衫少年,對他的做事態度,行止坐臥很是喜歡,眼光中隱隱露出幾分欣賞,緩緩開口道:
“君子持身需正,以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以知其身之不正也。”
五竹聽到老者的聲音,覺得這句話他之前曾經聽人說起過,仰起頭看了看太陽,卻又想不起究竟是誰。
品味著老人說的話,五竹低頭看著地上已經偏斜的影子,搖了搖頭。
“你說的不對,陽光在正午時最亮,如果太陽不肯偏斜,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老人聽到五竹沒有任何情緒的話,楞了一下,接著哈哈笑了起來。
“你這少年倒真是個讀書種子,以此觀彼、見微而知著,不錯不錯,老夫很是喜歡,有空多來我這兒坐坐。”
“好。”
老人的話如同嘮家常般,說的很是隨意,常人估計也只當客套話,完全不會做真。
五竹卻答的很干脆,簡單的一個字眼,反而讓人覺的他很真誠。
老人見他沒有拒絕,面上不禁樂開了花。
藏書樓雖在太學院,卻并不屬于太學院而是直接歸屬皇家管轄,樓中管事雖無品階,在天下學子心中卻備受尊崇。
樓中管事任免也和其他官員不同,歷來都是樓內管事擇一弟子,悉心教授其養護技巧,修補技藝,待到技藝學成之后,便可由皇家正式認命為藏書樓管事。
這個奇怪的少年他很喜歡,當然不止是因為少年能幫他做事,更重要的是少年人很對他的脾氣。
他似乎還能清楚地記起,當年他是如何被上一任藏書樓管事,稀里糊涂收為徒弟的經過。
幼年時他還在街上討飯,一首粗俗的要飯歌還沒唱完,路過的行人就扔給了他賞錢。
結果他愣是撿起銅錢又追了過去,非要完整唱完才肯收下對方的賞錢,而其中一人便是他那位便宜師傅。
老人想起這件陳年往事,眼角又擠出了幾條皺紋,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十幾歲的年紀。
太學院有來幫老人打掃樓外衛生的學子,聽老人對這位陌生少年如此親切,甚至主動邀請對方常來此間小坐,心中立即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他們入了太學后,自認為沒有科舉入仕的希望,便主動幫老人打掃起了衛生。
四人一做便是兩年,希望通過自己的舉動能得到老人的賞識,成為下一任受人尊重的藏書樓管事。
哪想到半路冒出來一個少年,如此輕易就搶了他們的風頭!
從前他們每人還有四分之一的希望,如今恐怕連五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了……
老人瞇眼看了他們一眼,大概心中也有些愧疚,緩緩站起身走進藏書樓,借此避開了他們滿是嫉妒的目光。
四人見老人已經離開,朝五竹招了招手,開口道:“小兄弟可有空閑?”
五竹指了指自己,疑惑道:“你們是在喊我嗎?”
一人笑道:“不是你還能是誰?小兄弟閑著無事,可否幫我們打一桶水來?”
另一位錦衣學子提醒道:“上去朝東面直走,梨樹下有口水井,那里地面濕滑可要當心。”
“好。”
五竹答應一聲,走過磚石鋪成的地面,爬上階梯,朝著東面的水井走了過去。
四人中有兩人見他已經離開此間,有兩個身穿白色長袍的年輕人忙提著空木桶追了上去。
沒過多久,渾身濕透的五竹提著木桶,踩著金屬階梯走了下來,然后很是認真地將桶里的清水,均勻地灑在了一塊青石地面上。
“還需要水嗎?”五竹直起腰朝面前的學子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