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洪老七和林老吃著餅子時,忽然有一陣急促的銅鑼聲在遠方響起。
起初林老還沒反應過來,奇怪地放下碗,抬頭愣愣地望著北邊,嘴里還嘟囔:“今兒有誰家娶親么?”
但洪老七在聽見銅鑼響聲的一剎那,渾身先是一震,手里的湯碗都灑出了好幾粒肉沫,他渾若未覺。又有幾聲急促的鑼聲傳來,他霍然起身,手里的湯碗砸在石桌上,餅子也甩在地上。
林老被嚇了一跳,望著肉湯和餅子,直呼可惜:“哎呀呀,你這是干啥咧?還吃不吃了?不就是幾聲鑼么,敲得急了些,也不知是哪家混小子亂耍咧……”
洪老七沒理會林老的抱怨,擰著眉扭頭沖灶臺那邊一喊:“家姑!”
灶臺邊的洪家姑在鑼聲響起的一瞬間也定格在那里,聽見自家男人喊他,倏地回過神,都不等男人說第二句話,扭頭就沖進了堂屋里。幾乎是同時,洪老七大踏步地奔向灶臺對面用油布蒙蓋的農具房,嘩啦啦的翻找聲響成一片。
林老正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還沒等他完全醒過神來,也許是一秒,又也許是十秒,就聽見堂屋里也響起一陣嘩啦啦碗筷掉落地上的聲音。
“這是咋咧?這是咋咧?”
林老著急地站了起來,剛想進屋去看看,就見粗壯的洪家姑手里捧著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大包裹,沖出來將那些平時視若珍寶的陶罐陶碗都掃落地上,反而將那包裹鄭重地放在石桌上,快速而又麻利地將油紙上系好的麻繩解開,里面赫然出現的東西讓林老既陌生又有點眼熟。
灰褐色的熟牛皮上閃爍著幾片被擦拭的锃亮的鐵片---這是,這是牛皮甲?
還沒等林老發問,洪家姑又掉頭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進了里屋,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拖出一個布袋子。
這時洪老七已經從農具房里拿出一把用粗布包好的硬木弓,同時帶出來的還有一把沁著豬油的直刀,“啪”地放在石桌上,自己往石凳上一坐,大聲道:“著甲!”
洪家姑本來滿是蠟黃的病容此刻變得有些通紅,她的眼睛有點泛淚,胸口劇烈起伏著,似乎很想咳嗽,卻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噯!”洪家姑大聲地應了一句,趕緊將那副鑲嵌著鐵片的牛皮甲展開,提著兩肩往自家男人身上套,同時嘴里還低低的吟哦著什么,仔細一聽,卻是燕山哩調:
“著戰衣咧送夫君,夫君此去報家國咧勿憂心。系戰裙咧送夫君,夫君此去定殺敵咧勿心驚。”……
林老這才豁然響起,方才的鑼聲是“三長兩短”的警示鑼,之前壯丁集訓的時候他有聽見過,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來燕西村這么久,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在籍甲士是如何應對這種情況的,所以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想幫忙,卻又不知該做什么,只能束手束腳地站在石桌前,看著洪家姑手腳麻利地給自家男人套上皮甲,又從布袋里快速抽出一雙軟底皮靴,將洪老七腳上的草鞋扒去,套上青灰色的布襪,又將皮靴套了上去,接著用灰色的布條將褲腿緊緊一裹……整個過程還不到三分鐘!
等洪老七從布袋里拿出一頂圓錐形的小皮帽戴在頭上,從石凳上站起來的時候,一個渾身帶著剽悍氣息的甲士就赫然出現在林老面前!
這時,三長兩短的銅鑼聲從村北掃到了村南,無數家庭開始發出驚慌失措的聲響。洪老七將直刀佩在腰上,手里抓著硬木弓就往外走,同時對林老道:“老哥,啥也不說咧,家姑會帶你先到祖屋里躲一躲。”說完就打開門走了出去。
林老往前追了幾步,才到門口,就見這條街上走出四五個跟洪老七一樣穿戴整齊的甲士,手上有的拿著長槍,有的拿著半人高的豎盾,還有的拿著渾圓長挺的鐵杵……他們幾人在街上互相看一眼,同時舉起右手往胸口捶了一下,整齊劃一的動作帶著一種濃濃的信任與堅定,然后又齊齊放下右臂,默不作聲地低頭匆匆往村北跑。
這些人,林老都見過,有些還跟洪老七一樣,與他在鄉間地頭蹲著閑聊過,但此刻他們全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渾身散發出濃郁的鐵血氣息!
嗯,就是鐵血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