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雖然面容粗糙黝黑,但此刻仍覺得面皮發燙,嘴里有些含混道:“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里來,也少不的說了……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為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
鳳姐兒素來精明,一看她這模樣,雖也是來掃秋風的,卻不比那起子沒面皮的,只會嘻皮笑臉來求,心里卻不定怎么個念想。
如劉姥姥這樣的,雖看著不起眼,可心里仍是有硬氣的,若非如此,斷不會羞臊成這模樣。
如此,她心里就有數了,也不說給還是不給,笑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但如今家內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著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二則外頭看著雖是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
今兒你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另外,你還得了個巧宗,老太太聽說你來了,就說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見一見,這可不是天大的緣分?”
劉姥姥唬了一跳,忙道:“我這生像兒怎好見的?好姑奶奶,你就說我去了罷。”
鳳姐兒喜她實誠,換做其他的,怕早高興的好再去刮一層油了,便笑道:“快走罷,不相干的。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起子狂三詐四的。”
說罷,帶著劉姥姥前往榮慶堂。
卻說劉姥姥進了榮慶堂,只見滿屋里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
只見一張榻上歪著一位老婆婆,身后坐著一個紗羅裹的美人一般的一個丫鬟在那里捶腿,先前見到的大奶奶李紈站著正說笑。
劉姥姥便知是賈母了,忙上來陪著笑,福了幾福,口里說:“請老壽星安。”
賈母并不尊大,亦欠身問好,又命林之孝家的端過椅子來坐著,那板兒仍是怯人,不知問候。
賈母笑道:“老親家,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劉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三了。”
賈母向眾人道:“這么大年紀了,還這么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么大年紀,還不知怎么動不得呢。”
劉姥姥笑道:“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家活也沒人作了。”
賈母道:“眼睛牙齒都還好?”
劉姥姥道:“都還好,就是今年左邊的槽牙活動了。”
賈母笑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親戚們來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會,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頑笑一回就完了。”
劉姥姥笑道:“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么著也不能。”
賈母道:“什么福,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說的大家都笑了。
賈母又笑道:“我才聽見鳳哥兒說,你帶了些地瓜來?叫她快收拾去了,我正想個地里現擷的地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象你們田地里的好吃。”
劉姥姥笑道:“這是野意兒,不過吃個新鮮。依我們想魚肉吃,只是吃不起。不過,這田里的地瓜見天吃,早上晚上吃,倒是身子吃的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