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就這一口酒,那是真夠勁兒
喝到嘴里,仿佛順著腸子眼兒能辣出一條胡同去。
寧衛民幾乎是眼角掛淚動了快子,趕緊嘗了一口小菜兒。
結果這一口下去,他就體會到這個小酒館的市場競爭力有多么強了。
沒錯,康術德剛才的話一點不錯,這里確實是酒好菜更好。
張大勺的小菜兒如果跟壇宮的比,那都不是平替了,而是高替啊。
寧衛民咂摸著嘴里滋味,此時心里就一個念頭了。
千萬可不能讓壇宮的客人們知道這里有這么個酒館兒啊。
否則他真怕那些客人轉頭砸他的店去。
想想看,同樣的小菜兒,兩個地方價錢差了能有幾十倍啊。
可這小酒館的小菜兒味道,居然要比壇宮的更好,那誰甘心當這樣的冤大頭啊
至于張大勺,端起杯子來先美滋滋的嘬了一口,結果就看見了寧衛民無比享受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名廚也需要真懂行的食客來欣賞吧。
于是本來優哉游哉的心情又平添了許多得意,這才拉開了話匣子。
“中餐與日本料理的區別,簡單的講就是中餐靠火,日餐靠水。中餐烹飪法之多,遠超日本,不是小鬼子能想象的。日本烹飪法除了炸、烤之外,就是燉煮而已。說白了,中餐囊括了日本所有的技巧,而日本的烹飪技巧僅僅只是中餐技法的一小部分而已。因此相比起來,日本飯實在沒什么技術含量。”
“其次,華夏幅員遼闊,不但食材種類豐富。而且在過去交通極不便利的時候,由于各種食材的運輸導致到食用時已經不夠新鮮,只能通過火和調料來遮蓋這個缺陷。這就讓中餐發展出了獨特的變味技巧。所以說,我們既能投通過各種調料和烹制改變食材的味道,也能保持食材本味。”
“而日本地域集中,靠海多數食材就近取材且鮮活,所以日餐就只會盡可能的去保持原味的鮮美。這種地理條件,其實進一步局限了日本的烹飪發展,實在沒什么可羨慕的。說句揭短的話,日本連他們自己的物產都不會吃。就像魚翅,在明治維新之前,一直被日本人當成垃圾拋棄,直到有華僑在日本開設中餐館了,他們才知此物為海中珍品。”
“所以我給你的意見就是別把日本人太當回事。日本人吃慣了鮮味,我們就用鮮味壓過他們。像開水白菜,茉莉清湯這樣的菜,這是我們華夏飲食對于鮮味的最高理解,純粹的技術活。日本人可是比不了的。還有,日本人沒有怎么感受過醇味和味道的豐富性,那么你就用奶汁菜,吊湯的提純法,還有復合味,去震撼他們的味蕾。快炒的菜肴就更容易了。日本人是不懂什么火候的,你用他們最常見的材料就能得鮮嫩、脆爽,吃服了他們。何況日本烹飪的表現手段又是那么單一,像三不粘、桃花泛、平地一聲雷,這樣的噱頭菜足以讓他們驚掉眼球。說是重視菜式的美觀性和儀式感,可我們的花刀,他們玩兒得轉嗎”
“我實話實說,我并不認為你的菜單有什么大問題。雖然這些菜肴在咱們眼里普通,可這些菜肴對于日本人已經足夠豐富多彩。我給你唯一的意見就是別自甘墮落。別出去了之后盲目的迎合日本人的口味,喪失了咱們中餐烹飪的本味。也別為了圖個省事,就用勾欠、亮油這種騙人的法子,讓自己的水平和海外那些炒雜碎的館子靠齊。”
“我認真的告訴你日本人愛好傳統的中餐是有定評的。日本人自己都說,吃中餐就要吃真中餐,不要吃日本人開的假中餐。尤其明治時期,日本人就發現,無論怎么模彷中餐烹飪,味道都不如華人做的好。為了要探尋中餐烹飪的秘訣,他們甚至鼓勵日本女子嫁給在日本開餐廳的華人廚師。可一樣沒用。因為真正合格的中餐廚師,不是簡單的秘訣能催生的。誰手上要沒少過二兩肉,那是練不出來的。時間和能吃苦才是訣竅。”
張大勺對寧衛民很有投緣的好感,意見也就給的很透徹,全是專家級的干貨。
寧衛民聽過之后,果然心里踏實了不少。
不過疑慮雖然減輕,卻不能說完全沒有,他想了想又說,“張師傅,可問題是海外也有中餐廳啊。沒在日本轉過我還不知道,元旦那陣,我在日本幾個地方一轉悠才發現,日本個大城市的中餐廳還真不少。東京、京都、大坂,菜雖然做的不怎么地,都不能算正統的中餐。可山珍海味,他們是真敢往菜單上招呼。我不怕別的,就怕”
“就怕日本人拿那些餐廳的菜色跟你的比,先入為主會認為你的餐廳檔次不行,是不是”
張大勺搶著接過話來,結果一語中的,寧衛民不禁略顯尷尬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