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腦袋孟經理這時也多少有點尷尬了,不過嘴上卻不讓步。
“話不是這么說啊。歷史人物存在爭議很正常,但洪承疇的學識和能可是實打實的。而且再怎么說,大臣也和太監不一樣,嚴嵩臭不臭?六必居的招牌照樣以他題字為榮。我要說賣個李蓮英的故居給您,那是坑您,史書上有重大歷史意義的名人終究還是不一樣?”
不得不說,這家伙嘴上有點工夫,知道六必居的典故,專門拿嚴嵩題字說事,這事兒還真算讓他遮過去了,羅廣亮真不好再做文章。
不過,羅廣亮畢竟是個常年跟社會上混的主兒。
三教九流,地痞流氓,噶咋子琉璃球,無論多各色的人,他都打過交道。
改革開放后,他又一直跟著寧衛民做事,在耳濡目染下懂得了不少商業道道。
盡管為人老實厚道,不善言辭和算計,但社會經驗可不是虛的,他已經算是這個時代相當有素質的草莽英雄了。
對商場上的討價還價的套路早已經熟悉的他,此時口才已經練得不錯了,仍然能接得住。
“好好,就算您說的有道理,可這房子我看著可有點不對路啊……”
“不對路?怎么不對了?”
“這不明擺著嘛,要按您說的,洪承疇是兩朝大官,那以此來推測,洪宅不應該是幾跨幾進,這才襯得起他兩朝重臣的身份呀。可這院子什么樣啊?門小而簡陋,推門進來,院內狹小不堪,沒有花園,沒有游廊,沒有層層進深的院落,沒有任何高官府邸的跡象。只有非常實用的起居室和廚房,紅磚墻,和一個灰色小樓,使得那三間北房的紅柱綠瓦顯得格格不入。都是干這個的,您不會認為我什么都不懂吧?不瞞您說,我們在史家胡同有個籍籍無名的皇叔住過的小院,那是閑散四品宗室的規格,還有三進兩跨呢。就您這院兒,滿打滿算四百平米,這差太多了吧。哪兒具有龐大規模的任何痕跡?還有這院門,一看就是如意門,這是偏門啊,一品官員的正門怎么也得占據一間房的位置,來個金柱大門或者廣亮大門吧?最后還有一個關鍵的破綻,清入關以后就開始實行滿人居內城、漢人居外城的政策。從身份上來說,洪承疇是漢人,應居外城啊。這兒可是內城,就是明朝購買老宅,怕也得遷居出去。這沒錯吧?所以就這,您居然還敢開口三十八萬,您好意思的嗎?”
得,這下算是戳在麻筋兒上了。
就羅廣亮這極具干貨的一席話,別說孟經理的臉色晴天轉多云,立馬局促起來。
就是大學畢業的米曉卉也目顯異彩,流露出了驚喜之色。
誰都沒想到羅廣亮這么懂行,不但在房屋規制上找到了突破口,在歷史典故上也不是純粹的白丁。
“哎喲,瞧您這話說的。”孟經理趕緊找補,“羅總,您的確慧眼如炬,您說的這些的確內行。不過我老孟也不是滿嘴跑火車的主兒,絕對沒跟您胡說八道。是這樣的,洪宅的大門原開在方磚廠胡同,當初應是跨越了整個黑芝麻胡同,規模還是很大的,甚至舊時洪宅門口還曾有兩個元代鐵獅子,可后來二百年的歷史變遷,家族逐漸沒落,這房都不知道過幾手了,全是拆吧著給賣了。另外,清入關以后雖然實行滿人居內城、漢人居外城的政策。但萬事都有例外,洪承疇因功績赫赫,被皇帝賜屬鑲黃旗,他實際是上可以內城,外城隨意居住的。而且有兩處宅邸。我們知道這里是洪承疇的老宅,是從史料而知的。雖然關于洪承疇的生平,史料并不豐富,但我們在《清史稿》和《清史列傳》中的記載,還是找到了相關資料,完全能確定這一處的確是他的故居。這房的來歷您大可放心。當然,院子不完全也是事實。要不這樣,價格上我再給您優惠優惠……給您降兩萬,這總行了吧?”
孟經理挺圓滑,先是完美解釋了羅廣亮的懷疑。
畢竟蕓園就屬于這種情況,原本的馬家花園正門,連同一個兩進院落被切分走了。
現在蕓園只能從后門進出,院子挺好,就是門楣規制配不上套,這個情況羅廣亮是了解的。
而且這個孟經理最精明的就是解釋清楚后,又主動退了一步。
這么一來,他以區區兩萬的降價就徹底封死了規制上的毛病,反而讓他顯得“高風亮節”了起來。
于是并不滿意的羅廣亮沉默了會兒,又轉移目標,再度在房屋質量上開始挑刺兒。
“您這么說倒也合理,我承認,按您的說法,這個院兒倒像個意思了。不過三十六萬,還是太貴了點。因為您這結構可改動不小,您看看,這廊子您都改成房子了。是吧?還有這樹,半死不活了,當不當,正不正,我得給他刨了吧?這兒,帶這么個小院,門也爛了,我得加個門吧?還有這,小樓算什么玩意啊,這一看就是自建房,我得全拆了啊。葡萄架倒還行,我可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