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注定無法入眠的夜晚,在背靠背的硬板床上,宇文劍雪告訴舞馬,義成公主是個瘋子,說的都是瘋話——
在義成公主的口中,楊廣調戲母妃成了自由愛情的碩果,弒父成了對不公命運的抗爭,裝著女童的任意車成了毫無根據的誹謗,營建東都、累死一百萬人是提升中央統治力的必然犧牲,修造京杭大運河是加強東都與江南聯系的必然舉措,三征高句麗成功打消了邪惡國家西侵的妄想,為子孫后代換來安寧,而開天辟地創立科舉則匯集了全天下的人才。
總而言之,好大喜功乃為深謀遠慮,橫征暴斂終歸帝王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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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時此刻,義成公主完全沉浸于講述自己風花雪月故事的時候,宇文劍雪沒有駁斥她,只因她說話時眼里的狂熱躍動如一團藍色火蓮,任何人在這個時候企圖澆熄火蓮,只會被滾燙的高溫反噬。
至于義成公主來草原和親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她出身皇族宗親,阿耶和楊廣是同宗兄弟,是血脈之親。
少女愛上了堂叔,愛的毫無道理又至死不渝。
楊廣是千古明君啊,怎么能迎娶自己的侄女。而她又沒有勇氣看心愛的男人每天夜里走進其他女人的寢殿。她試著看過,看不了——上著華燈的寢癜黑漆漆一片,分明是靜悄悄的夜,卻有刺耳殘忍又**的**聲在夜空中飄蕩。這聲音如幽魂般久久尾隨著她,從大殿的角落,到難眠的床鋪上,到頭昏眼花的次日正午。
于是,成為公主,遠赴草原,嫁給一個充滿野心的異族男人,為楊廣,為大隋穩住北方大患,成了她彼時彼刻唯一的選擇,也將成為她一生無悔的抉擇。而舞馬的疑惑,終于在他北上草原之前完全沒有想到的地方得到了解答。
“現在,”
義成公主抬手,望著宇文劍雪,“我要親手摧毀從前的自己——這是一種奇妙的告別。”說完看向舞馬,“而我從前的圣君,因為從前的我熾熱的愛,你將活下來,但永世沉入冰封??。”
“你想進入古神墓罷,”舞馬的表情嚴肅起來,“誰都不曉得里面有什么危險??,你需要有人探路????????。”
“知道么,”義成公主笑了笑,“在突厥,最不缺的就是愿意為我雙手奉上生命的男人。”
義成公主的身影模糊起來,地道里的溫度一降再降,一度讓舞馬以為自己漂流到海王星那充斥著水、甲烷、液氨的冰幔里。
不知零下多少度的殺氣盤成了龍卷風,將舞馬和宇文劍雪像粽子一樣包圍起來。
舞馬暗自磨動牙齒,好讓被緊密夾在牙縫中間的藥粉灑落下來——為了殺死這個瘋女人,帶上宇文劍雪活著離開這座冰封的地道,他準備不惜一切代價,催動那種從尸怪末世帶來的,一輩子只能使用三次的嗜血狀態。
他必須提醒自己,這種名為【血腥馬里奧】的狀態,在末世時代,他已然用過一次了。
就在這個時候,原先已然升起的古墓之墻忽然落了下來,只在瞬間。
門壁上一幅熊怪圖騰散發出刺眼的光芒,幻化出一根黝黑色長槍,槍頭下數不清的黑絲毫無規則飄蕩起來,槍身四周彌漫著舞馬熟悉又陌生的絕死氣息。
義成公主原本高高在上的等階壓制,在這股絕死氣息面前被吸收的丁點兒不剩。
她臉上的神情由虔誠神圣轉為不安惶恐,她轉過身子,化為一股無形之風消失不見了。
然而那股絕死的氣息并不打算放過她。黑櫻槍一瞬凝實,刺眼的光芒在一瞬之間又暗了下來,閃電般出現在地道的另一頭,整個過程無影無蹤沒頭沒腦就像穿過了一梭看不見的空間隧道。
黑櫻槍再次現身的霎那間,空氣顫抖了一瞬,數十股細小的微風向四面八方凌亂散開。
隨著一股股微風散盡,義成公主出現在半空中。黑櫻槍從她后背而入,貫穿整個身體,卻沒有留下一滴血。
她用盡最后的力氣轉過頭來,不無悲涼地看著舞馬,用游絲般的聲音說:
“你殺死了最愛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