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宗面向緩緩收弓的北周軍隊,他的神情呆滯,并沒有回頭看發生了什么。那些冰冷的箭頭似乎全部沒入他的心里,他突然一把奪過士兵手中的冠服,緊緊攥著這件紫袍的衣袖,低垂的目光再也揚不起來。
“給安德王備馬。”宇文邕道。
矯健的戰馬被牽到高延宗身前,數名士兵上前扒下他染血的甲胄,為他換上周朝的官服。他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當士兵捧著那頂烏黑的冠帽戴到他頭頂時,他不由自主的縮了縮頭。這帽子似乎比大齊垮塌的江山還要沉重,壓得他喘不上氣來,恍惚間周圍的一切變得灰蒙蒙,他努力睜大雙眼,卻滿眼都是周人模糊的影子。
他的馬夾在周人中間,有士兵為他牽馬。家家緊閉門戶,周朝的軍隊緩慢的從街道中央開過,馬蹄踏碎鮮血凝成的薄冰,腥紅的液滴濺紅了雪地。風雪依舊緊密,倒在街邊的齊國士兵的尸體漸漸被積雪覆蓋,這場大雪,似乎真的抹去了周人留下的滿目瘡痍。
現實中的一切沖刷著高延宗的腦海,他突然把手伸向頭頂的冠帽,下一刻他的手卻僵在了半空中。他瞪大雙眼木然的看向城頭周人的旗幟,風卷著雪花融在他的眼中,仿佛浸透了淚水,他緩緩的收回伸出的手,那肥碩的身軀呆坐在馬上,好像失去了靈魂。
西向的遠空,傳來了孤鳥的啼鳴。
周人攻陷晉陽的消息在鄴城散開,全城上下人心惶惶,北齊皇帝高緯遂下召,設重賞募兵,卻在一時間根本拿不出賞賜的金銀。高孝珩請求散出宮中的財物,卻遭高緯指責,他用手指著高孝珩大罵道:“廣寧王,你讓朕把家底都送出去,朕這皇帝還當不當了!”
高緯發怒完后卻忽然低落下來,他垂著頭,不看面前的眾臣,仿佛在喃喃自語,“征兵都征不到,看來朕的皇帝真的當到頭了。”
“陛下,到不如棄鄴而投陳罷。”高阿那肱低聲道。
“投陳?”高緯的眼中忽然閃閃發亮,他完全忽視了殿下眾人,驚喜道:“是啊,朕怎么沒想有到?”
殿中死一般的沉寂,隱約能聽見躁動的心跳。高阿那肱的話戳中了很多人的內心,他們早就沒了打仗的心思,大勢已去,無可挽回,這幫昔日圍繞在皇帝身邊的近臣最會審時度勢,此般境況真不如倒戈投降。奉誰為王在他們看來差不了多少,只要能保住頭上這頂官帽,肯定要比對抗周人劃得來。
“眾卿覺得呢?”高緯的臉色發白,扶著寶座的手不住顫抖。
“陛下,此乃上策。”一文官出列拜道,群臣相互對視,頻頻點頭。
卻有那么幾個人,他們站立在這些文武中間,拳頭幾乎要攥出血來。
但皇帝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他眼神空洞的點了點頭,一揮袍袖示意退朝,便下殿去了。
大齊要完了,它的皇帝卻躲在后宮,聽不進一句諫言。
將士們的心已然涼透,在如此危難的關頭,他們的帝王攜著寵臣在軍中嬉皮笑臉,絲毫不顧士兵們詫異而失望的目光。周人還沒有打來,齊國朝中的臣僚便紛紛潛出城逃向北周駐軍的方向。高緯縮在他的皇位上擔驚受怕,唯有那些近臣的話語才能讓他寬心,他不顧將士們決一死戰的請求,卻請來方士占卜。那來人觀測星象,對高緯道:“若保齊朝,當有革易。”高緯與眾近臣商議后,決定把帝王之位傳給太子高恒,而他自己,去做太上皇。
可當時的高恒,只有八歲。
這樣一個兒皇帝怎能匡回大齊社稷,周人只在并州做了短暫的停留,大軍便直指東南。眼見北周的軍隊兵臨鄴城,北齊朝廷卻絲毫無有對抗的意思,那些顯貴們都在想著怎么逃命。尤其是他們的皇帝,早已下詔讓宮人收拾好宮中值錢的東西,那些金銀細軟整整裝滿了八輛馬車,他準備在周人包圍鄴城之前,帶著太后和幼主等人逃奔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