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小心翼翼的看著對面堪稱恐怖的男人,此刻的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木樁般站在原地,滿腦子全是這個男人到底會把他怎樣。出乎意料的,安賜并沒有繼續出手,他掀開被褥下床,原來這個男人在動手打人的時候竟一直坐在床上。他提起桌上的茶盞沏了三杯香茶,自己拿起一杯,沖著星和陳一舉,說道:我不會攔著你們走,你們拿的這些東西夠你們揮霍幾輩子,躲起來未必不是件好事,但只怕有一天,那些人還會找上門來。
安賜把杯中茶一飲而盡,輕輕的搖了搖頭:這么好的血統,藏起來不覺得可惜么,我這里有一個機會,如果你們想克服從前的恐懼,可以留下來,不想的話,就可以帶著你們的東西走了。
聽完這番話的星愣住了,他不知道安賜為什么要這這樣做,在他還沒有緩過神來時,陳已然爬起,跪在地上沖安賜叩了三個響頭。這個粗獷之人徹底被安賜打服了,他對安賜的為人佩服的五體投地,他扭頭瞪了星一眼,意思讓星趕緊拜見安賜。當時星的腦中一片空白,他腿一軟跪倒在地,呆愣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時,耳邊卻傳來安賜含笑的聲音:這里沒有那么多世俗的禮數,從今往后,你叫陳,而你叫星。
安賜笑著擊了擊掌,說道:鈴,你來,帶陳和星去看看他們的房間。話音落下,一個明艷的女孩從屋外進門,她低頭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人,忍不住笑了出來,她又抬頭看向安賜,笑問:大哥,您可是什么人都要,這兩個竊家的賊,也被您收服了么?
星的臉紅到了耳根,他垂著頭,連目光都不敢揚起。安賜笑著向鈴擺了擺手,道:鈴,你別拿他們尋開心了,星和陳,以后會和我們共事。
從這一天開始,星便成為了安賜的麾下,也漸漸結識了早已為安賜效命的這一群人,這些人的經歷似為迥異,卻在某些方面有著驚人的相似,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擁有著不同的血統和舊職。他最早見到的那個鈴,其實是活躍在蒞黨各層之間的殺手,因行刺鄧昌未遂潛逃;而蜮和鬼,曾經則是奚朝阿史那璐手下的行刑官,獲罪被打入天牢,兩個人殺死了守衛,一路南下逃亡……
這群滿是罪孽的背叛者或逃亡者們,奇妙的聚集在這個名為安賜的男人身邊。安賜的名字早在他們仍處舊職時就如雷貫耳,那時天下的秘黨都知道了安賜叛出師門,而他背叛的人正是當時大名鼎鼎、所有秘黨都要敬畏三分的鳳凰血蕭子木。蕭子木苦尋安賜十年,各大秘黨在他的威名下紛紛派人相助,但那些找到安賜的秘黨精銳們一個都沒能回去,他們被發現時已遭割喉死去,而殺他們的人卻蹤跡皆無。
從那之后一個殺手集團橫空出世,他們無視秘黨的規矩,僅僅拿錢而后殺人,被他們盯上的人從沒有一個能活著逃脫。這群殺手的領袖正是安賜,這個孔雀血的男人提著金刀,割開了埋藏在人心靈深處的恐懼。他的仇家遍地,想殺他的人比比皆是,但當那些人站到安賜面前時,卻全被安賜玩弄在股掌之間。
流淌著孔雀血的安賜在秘黨中人的眼里,如笑面厲鬼般可怖。但他身邊的這群人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或許是他們早已罪大惡極,對真正的惡人早已麻木;也或許真相原本如此,在星等眾人的眼中,身為一個殺手集團領袖的安賜并不像一位領袖,他更像是一位兄長,或是朋友。這是星從未有過的感受,他效命蒞黨四年,卻第一次在一個人的麾下找到了一種家的感覺,與他共事的人都是他的親人,他們圍在安賜周圍渾然是一個整體,雖然他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但就是這樣一群罪孽深重的人們,在遇見安賜之后,仿佛真的重獲了新生。
星在與安賜巧合地相遇后便認準了這個人,哪怕豁出性命也不足為惜,他跟著安賜跑遍天南海北,不知殺過多少人,他們也因此得到了無計其數的金銀珠寶。正如安賜的所說,現在他們的生活已經和金盆洗手之后有些相像了,沒有接到行動的他們就像一群普通的紈绔子弟,大把的花著錢吃喝玩樂。
星和那些出入戲園、妓院的陳、蜮、鬼等人不一樣,他更喜歡舞文弄墨,也正因如此,他才略微真正的認識到安賜這個人。
那天的星從白塔寺觀景回府,秋風下的人潮和山景讓他頗有感觸,他筆鋒一振,在宣紙上提了幾句詩:
秋高知白塔,
山河未戀君。
三千世塵夢,
一笑為故人。
寫罷,他便把筆一擱,轉身回自己的房中飲酒細思去了。
星再次出門時已是傍晚,他略帶醉意的從房中走出,溜溜達達的在晚風中散步。他隨意的四處看著,忽然見不遠處的窗上竟有光亮,還有一個人影映在窗前。這引起了星的好奇,那間屋子正是他的書房,平日里只有他會進去,其他人根本不屑于品讀詩書,但此刻有人在書房之中,這個人會是誰?
星輕手輕腳的走到窗邊,悄悄的點破窗欞紙向里觀瞧,只見屋中人竟是安賜。安賜顯然剛剛下戲,他面帶粉黛戲妝,身上還穿著大紅的戲服,他凝眉看著桌上的幾句詩文,似乎正在沉思。
進來吧。安賜的聲音輕輕的,原來他早已聽見了星的靠近。
被發現的星只能進屋,他站到安賜身旁,剛想開口發問,卻聽安賜道:星,這詩是你寫的么?
星點頭答是,他看著安賜,見安賜伸出纖細的手指,點在詩篇最后那句“一笑為故人”的“為”字上。安賜扭頭看著他,濃妝的臉上少有的不茍,低聲問道:此一字,是平聲還是仄聲?
星的心微微一顫,似乎在一瞬間發現了能夠真正了解自己的人,他的語氣略顯起伏,道:大哥,您覺得呢?
當讀作為(wéi)。安賜輕聲道,這樣讀,這絕句便活了。
“為(wéi)”確是更好,卻不可為(wéi)詩中人。星答道,他玩笑般說出后半句話,卻沒想到他隨口的話語,竟真言中了安賜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