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翻涌的水聲壓過了亭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不知道是閑極無聊,又或是雨天特有的魔力,鬼使神差一般,葉定光睜開眼,忽然問道:“今年的陵雨春味不好,你不去震風酒泉看看么?”
他對面的那個女修反問道:“那你為何不去呢?”
葉定光笑了笑,“我賞不來美酒,不過是受人之托,如今是天公不作美,我又何必麻煩?”
“原來如此。”
女修愜意地背靠著欄桿,半瞇著眼,仿佛還未飲酒便已微醺,“第一次來玉醴泉,剛巧趕上震風、陵雨春采,便隨意選了一個來看看。雖然有這一場雨,陵雨春味不比往昔,但來都來了,何必麻煩?”
說完之后,兩人不禁會心一笑——都是怕麻煩的人。
之后兩人并沒有再作交流,但氣氛并不尷尬,直到陵雨酒泉生出新酒,甘醇的酒香霸道地壓過之前清如水、淡如霧的酒香,飄入陵雨亭中各處,朝著亭外潺潺雨幕散去。
葉定光眼疾手快地取了一壺酒,對面的女修雖是第一次取酒,速度也半點不慢。
不過,葉定光取了一壺后又拿出一個酒壺取了一壺;女修則是拎著酒壺便往杯中倒,細細品味起來。
葉定光取了三壺酒,女修連飲了三杯酒。
見女修一臉回味之色,他不禁有些懷疑,莫不是今年的陵雨春酒品質真的太好了,即便出酒時趕上下雨也未減多少風味?
“你覺得這酒味道如何?”
女修微微抬了抬眼皮,悠悠答道:“甚好。”
葉定光也便飲了一杯——說實話,味道一般。
他在玉醴泉待了這些年,飲過的美酒不知凡幾,今年的陵雨春酒絕對排不上號,真難想象這女修怎么會說“甚好”。
“玉醴之酒,天潤地釀,沾了雨便如仙子落入凡塵,少了幾分意境。”葉定光也如實地說了自己的看法,“不如往年春味。”
女修卻道:“我又沒品過往年的春味,怎知相比之下它好是不好?只是說說當下的感受罷了。”
她這么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沒見過多少世面,倒是讓葉定光尷尬起來——搞得自己好像在嘲笑她鄉巴佬、沒見識一般,但他可真沒這個意思。
自知失言,葉定光便給了她一壺自己收藏的佳釀,之后便帶著三壺陵雨春味匆匆離去。
在乘船遠去時,他莫名地回首看了一眼遠去的陵雨亭。
雨幕重重,那道身影也漸漸模糊,與過去無數次與他人萍水相逢、擦肩而過的時候一般無二,那點隱約的印象似是很快便會在記憶中淡去,直至了無痕跡。
但葉定光卻忽然有了種奇怪的預感——這不會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見……
她是誰?
·
葉定光走后,陵雨亭中便只剩下了靈雋一人,她并不覺得孤獨,甚至怡然自得。
于修士而言,四十多年不過彈指一揮間,靈雋過去也是這么想的,但這一次重新出世,她竟莫名有種“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覺,淡淡的虛無感、惆悵感,揮之不去。
換作以往,她也許會因此而惱怒,因為這些脆弱的情緒本不該出現在她這等絕世神兵身上,它只會消磨意志、折損心性。
但在鬼蜮問心圖中走過一遭后,靈雋的想法改變了許多,她不再為七情六欲而苦,即便是此時惆悵滿身,心中仍有一個角落是快活的,因為那仿佛已成了她活著的證明之一。
如此也好。
雨聲珊珊,靈雋獨自飲酒,既無旁人打擾,那些出世后得知的種種事端也似乎都浸入酒中,被她一飲而盡,暫時拋至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