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順水而去,等他們強行理解出什么叫做逼格時,河面上早已看不到陳曉宇的身影。三人茫然若失,對視之后劉拱之大喊一聲,拾起腳邊的一塊石頭狠狠扔了出去,石頭高高飛起,眼看要飛到對岸卻急急下墜,無力地在河面上砸出一朵不大的水花。水花轉眼即逝,只有不盡的河水奔流不息。
陳曉宇站在竹筏子上順流東下,出了至坪河口進入章水竹筏便要逆流了。逆流艱難,河面上秋風一吹,他隨即感覺到了冷。好在冷只是身體,心卻是熱的。
他去南埜鎮不是因為那份召符,而是作為至坪里所有災民中的一員。洪災肆虐,晚稻浸了一個月全部爛根。顆粒無收之下因為米價大漲,減稅三分秋稅不但沒減稅反而翻了一倍。江西路稅收本來就重,正常年辰翻一倍收稅都無法承受,何況是顆粒無收的災年。
不是造反,只是民亂,陳曉宇行心里如此定義幾天前那場動亂的。而他之所以會說服謝潤生不要造反,除了他自信自己能為大家找到另一條生路外,還因為縣衙外的那塊戒石。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陳曉宇不知道這句話的過往,可每每想起這句話他便對這個朝代有那么一絲好感。不是什么號召性、道德性的大話,是很實在、當然也是很無力的勸誡。這句勸解的背后,擯除必然存在的私心,他能感受到立國者的些許溫情。
為民請命,據理力爭。一直沒有坐下,從麻斜村一直站到南埜鎮的陳曉宇定好了自己的策略,絲毫不知前方有什么等著自己。
衙墻倒塌的縣衙外滿是手持刀槍的禁軍,目光越過禁軍的頭頂,依稀能看到著火后殘破的縣衙。遠遠的,隔著幾十米,一個禁軍都頭朝著陳曉宇杜為真兩人大喝:“來者何人?”
“是、是麻斜……”回到南埜鎮的杜為真已疲憊不堪,他想答話有些失聲,陳曉宇見狀高聲答道:“來的系至坪里耆長朱佛佑。”
土話和官話有些字的讀音相同,有些則不同。‘麻斜’、‘耆長’‘朱佛佑’幾個詞與官話同音,禁軍都頭聽的很清楚。聽是應符召來的耆長,都頭目光一緊馬上要高喝,一旁的縣吏連忙提醒:“朱佛佑乃明府囑咐之人……”
“哼!”耆長緝盜,掌握著鄉里的武力,和謀亂必有聯系。按縣尉吳勇的吩咐,耆長一到即可拿下,陳曉宇不在此列,不免讓他憤憤。見陳曉宇走過身側,又是怒目相視大哼幾聲,似乎期望陳曉宇就此喪膽。
一個身披盔甲的禁軍都頭對自己怒哼,陳曉宇不覺得他兇惡,只覺得他丑陋。尤其是他臉上的刺字,那大概是‘xx指揮’幾個字。年歲久遠,文字變成模糊不清,蝎子般一個個深扎在肌膚里。刺字不是榮譽,是一種恥辱。見陳曉宇目光盯看自己臉上的刺字,都頭面色馬上扭曲,他反應慢了一些,想發作時陳曉宇已穿過人墻,往縣衙去了。
“至坪里耆長朱佛佑至……”陳曉宇被要求在一間庫房里等待,隔著殘存的土墻,他依稀能聽到杜為真稟報的聲音。不過這一句稟報之后便再沒有別的聲音,偌大的被大火燒過的縣衙不光殘墻焦黑,連內里也是黑的,仿佛是一個吞沒一切的黑洞,唯一讓人溫暖的是殘墻上那幾縷西斜的陽光。
等待未久,衙門那邊又傳來喝聲,對答后陳曉宇本以為來人也會來這里等待,沒想等來的只有一陣厲叫哀嚎。不是殺人,是有節奏的打板子。板子打完是幾句官話,似乎說的是‘押下去’,然后便沒聲息了。這時木門突然打開,陳曉宇身軀禁不住一震,心驚被來人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