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突然止住笑容:“先生,我殺人了。”
諸生一驚,不再作聲。
“所殺何人?”王陽明問。
王淵想了想,說道:“乖西苗部叛亂,我親手殺了兩個賊兵,李三郎也手刃一個。聽說殺人會感到惡心,但我卻沒有任何異常,感覺就跟殺一只雞差不多。先生,我是不是那種冷血之輩?”
王陽明搖頭說:“我不知道,因為我還沒殺過人。不過你能問出這句話,就證實你有憐憫之心,這是你本性當中的良知。謹守良知,時時自省,便不會妄殺無辜。”
“多謝先生教誨。”王淵只是想排解心里壓力而已。
在戰斗當中,在行路途中,王淵都沒去想殺人的事兒。結果一回到龍崗山,整個人精神放松下來,突然就記起當時情形,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吃過晚飯,又洗了熱水澡。
王淵主動跟王陽明進屋單聊,諸生則圍著宋靈兒,詢問他們擊殺賊兵的細節。
臥室內。
王淵把當下貴州形式,給王陽明詳細講解一遍,又說出自己的計策:“先生,請你修書兩封。一封交給安貴榮,一封給總督魏英,逼迫安貴榮早日出兵。安氏早一日發兵,則貴州百姓就能少受一日苦難!”
王陽明瞬間就把計策理解透徹,皺眉道:“不會把安氏逼反吧?”
“先生,安貴榮已經六十多歲了,其長子還是暴虐無智之輩。他造反能圖個什么?”王淵笑道。
王陽明終于安心,提筆便給安貴榮寫信。
大致內容可簡述為:阿賈、阿札等叛宋氏,為患地方,雖源自宋氏苛政,但于情可諒、于法難容。近日我聽有人說,安將軍暗助叛軍錢糧兵甲,或有不臣之心。安將軍一向終于朝廷,我相信這些都是謠言,但眾口鑠金,不得不防。若安將軍真有反意,我勸將軍迷途知返。安氏雖擁眾數十萬,能跟中原的一個都司比嗎?如安氏之土司,天下數以百計,朝廷片紙傳諸四方,使其共分安氏之地,安氏能夠抵擋嗎?安將軍宜速出兵,方可破眾讒之口,以明忠于朝廷之心。
給安貴榮寫完信,王陽明又給魏英寫信,將王淵的計策簡略告之。
王淵拿著兩封信欣賞良久,其書法和文采都讓他佩服。
特別是寫給安貴榮那封信,不見一個臟字,滿篇都是恭維,用推心置腹之良言相勸,卻自始至終都帶著威脅警告的意思。
而從書法上,也能看出王陽明與沈復璁的差距。
沈師爺的字兒匠氣十足,而且格局不大,好像被若有若無的桎梏框起來。而王陽明的字兒則神韻超逸,瘦勁當中帶著大氣磅礴,那股子豪邁似乎要脫紙而出。
王淵只能羨慕,然后老老實實回去臨摹歐體。
翌日。
王淵帶著宋靈兒,騎馬趕回貴州城。
將給安貴榮那封信扔到左宣慰司府邸,王淵又執書信前往南城區,去當面拜訪貴州總督魏英。
魏英本來在寫信催各地衛所趕快出兵,聽到王陽明的弟子來送信,立即就讓人把王淵帶進書房。
魏英與王陽明,還是能扯上關系的。
成化十七年殿試,王陽明的父親王華被點為狀元,魏英也考中三榜第一百七十四名。也即是說,魏英并非正經進士,只是個同進士出身。
但是,魏英也是余姚人,跟王華屬于同年兼同鄉,這層關系簡直鐵到爆炸。
王淵來到書房的時候,魏英還在給各地衛所寫信,隨口問道:“你的老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