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燈火闌珊。
一路往市區里走,一路燈火越發璀璨。
時而有速度極快的車輛從身邊呼嘯而過。
慢慢的蹬著自行車,行在這樣的路上,不覺間已經有一種萬事萬物皆浮光掠影,而自己已經看透一切的感慨。
然而……那是對普通人而言。
對于一個已經活了一千多年的老家伙而言,他只感覺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融入這個世界,融入這萬丈繁華。
事實上,他覺得自己最近這半個月過得很好。
吃飯,睡覺,上課,看書,踢球,騎車,都很好。
于是別管做什么事情,臉上都會很容易地就帶上笑容。
比上輩子閉關清修了幾百年之后的狀態,也不差什么了。
漸行漸遠漸漸到了市區,他轉了一個彎之后,已經距離自己的家越來越近了,卻在忽然的某一刻停下車子,猶豫了片刻,灑脫一笑,搖搖頭,調轉方向,往更市區的地方騎了過去。
入夜之后的宿陽市,不減繁華。
尤其是老市區最繁華的這一塊地方。
一路穿過,無須兜轉,道路甚是熟悉,輕易地就拐到老紡織廠家屬院門口——老紡織廠已經快要拆遷了,據說廣東來的一家公司要整體收購,現在應該是正在打嘴巴官司,因為對方顯然不愿意承擔那么多老職工的安置。
但這個包袱又實在太大,幾千職工,一旦全下崗,他們,以及他們背后的幾千個家庭,好幾萬人,頃刻間就會變成社會不安定因素。
而市里現在還無力安置那么多的下崗工人。
周萍萍她們一家,已經是見機比較早,比較能夠認清現狀的人了。
主要也是過去的十年間,無論全國范圍,還是單單宿陽,倒閉的、被收購的廠子,實在是太多了,下崗職工一批又一批,已經有了很多經驗在前頭。
實話說,這十年里,有太多不能說的故事。
袁立陽家里的話,老一輩的已經瀕臨退休,爸媽這里,又基本都是硬職業,所以,其實年輕時候那些年,他對此并沒有什么切膚之痛。親戚里,舅媽倒是也下崗了,但他挺討厭自己那個舅媽的,所以對于她的下崗,反倒覺得很爽。
一直到后來,當他自己走出大學,開始參加工作,再到后來跟周萍萍走到一起,聽她講起當年她爸媽齊齊下崗那些年的事情,他才忽然意識到,那些改革的陣痛,是真實的痛在無數像周家這樣的家庭身上的。
那都是切膚之痛。
而事實上,據周萍萍后來說,老紡織廠在倒閉、被收購之前的好些年,其實就已經不怎么發得出工資了。
許多工人,不得不一邊盼著廠子能起死回生,一邊為了生活,紛紛去尋找自己謀生的渠道。甚至不少年輕的女工,就此……嗯,說多了會和諧。
總之,最近這些年,很多路邊破舊小屋子里50塊錢一小時的,三十歲上下,不敢說有一半,約莫也有兩三成,是紡織廠里下崗的女工。
而如果袁立陽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周萍萍她媽,應該是去年就進了一家浙江老板開在本地的紡織廠——那家廠子專門做帆布,因為袁立陽印象格外深刻。
至于周萍萍她爸,則弄了個小吃攤,白天去宿陽師專校門口,晚飯后就回到老家屬院門口,主要是賣雞蛋灌餅和韭菜餅。
據周萍萍說,就因為去師專門口賣小吃,她爸還被一幫小流氓打過一頓,后來按月交保護費,才被允許在那里賣。
一直到幾年之后,她爸終于開了一家小店,她媽也辭了工過去一起干,生意還算不錯,日子才漸漸好轉,等到袁立陽跟周萍萍討論結婚,想買房的時候,她爸媽甚至已經能掏出幾十萬來贊助了。